我從未覺得如此難過。
淩晨兩點我正看著動漫，我爸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廚房的火爐邊。
他叫我，“來，過來陪爸爸聊聊天。”
一開始我不知道要聊什麼，火爐上放著一麵小銅鏡，偏古風，外邊有顆按鈕按住可以打開蓋子，露出裏麵的鏡麵。
我把玩著，一邊聽爸爸說話。
“我對你們幾個有愧疚，但是你說，爸爸要是不出去掙錢，你們就沒吃沒穿的，但是出去掙錢就會疏忽管理你們，和你們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爸爸今年出去，錢沒掙到，倒差頭幾十萬的賬，忙沒少忙，累沒少累，甚至還因此沒有時間來管你們。
你看玉，你們都是我的親骨肉，雖然我有時候跟她吵不管，但都是我的兒女，要是今年我不出去，不回老家接活，或許還能管住玉，不至於讓她成現在的這個樣子。”
我從頭到尾沒說話，一直靜靜的聽我爸說。
我知道他累了，憋久了。
我不知道爸爸講了多久，但是我不覺得不耐煩，我想爸爸隻是想要傾訴。
他說著，就想到這些年的苦楚，我不是第一次聽他們講這些年一路走來的苦，但是我其實很多時候是不願聽的，因為受不了。
“99年的時候，你剛出生，計劃生育追得緊，我是半夜用小被子將你包好，背去森山老林裏躲，回來的時候，我全身都濕，小被子也濕，你還在哇哇大哭。
00年你媽在你大姨家，那時候你才一歲零兩個月從床上摔上來，一路爬到大門處像個小狗兒似的，一直敲著門。
我記得那時候我在昆明，離開你已經幾個月，我是半夜回來的，當時你還睡在床上，我不知道是不是血緣關係的原因，當時我一推開門，你就從床上翻爬起來，居然還沒有哭，按道理來說，幾個月沒見了，你該不記得了才對。
但是當我伸手去抱你的時候，你就當真乖乖的縮到我懷裏，讓我抱著，我連夜趕回來的，坐了一天的車，又累又困，但是還是抱著你一直睡到了4點鍾，你哭都沒哭一聲，就這麼乖乖的在我懷裏睡著。
我這些年苦了累了，但是最苦最累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又算什麼，爸爸剛從鄉下走到城市來，跟著學打基地，當時連砌磚都不會，隻是偷偷去工地上看人家怎麼做，回來就逼著自己要做，不會也得會。
爸爸沒好大點文化，現在的這一切都是一點點積累下來的，從砌磚到挑渾江，到修房子，會設計方位，這些都是說不出的苦。”
爸爸說著止不住的歎氣，語氣裏滿是滄桑，背靠著椅背，覺得心酸。
我低垂著頭，依舊玩著那鏡子，手卻時不時的擦擦臉。
我不敢抬頭，因為我怕抬起頭來，看到的就是爸爸那難受悲戚的神情。
我從未覺得我今天有這個家，是來得容易的，這全是爸媽拚死拚活掙來的。
我出生在這個家庭，不懂的或者該懂的，我都懂了，很多時候其實我寧願像玉和龍那樣放肆，不懂事一點，這樣我聽不懂爸媽所給我講的意思，或許也就不會太難受。
但是好難，我不僅聽懂了，而且我內心甚至不想要拒絕這些苦水，因為這些同樣壓在父母心裏太多年了。
我心裏壓抑的難受，又不斷不斷在內心重複告訴自己，不要學壞，不要學壞，以後要好好對父母。
人活在這世上當真累，我要是看不懂爸媽的苦，也看不懂他們的用心，可能我會跟玉和龍一樣活得輕鬆點。
爸爸最看好我，他希望他的三個子女都能有出息，他從鄉下跑到城市，並紮根落地，已經算得上山雞裏麵出了金鳳凰，他跟我說，“好歹爭口氣，爸爸不想我奔波到城市裏，把你們帶到城市裏生長，最後卻還不如那鄉村的。”
我懂，我都明白，但是我不想要懂，也不想要明白，太明白事情了，活得就真的累了。
可是我能聽明白，心中的沉重感就要再加。
爸爸其實念叨了很多，我無法全部寫出來，隻能挑印象深的寫，但是我記得他去睡覺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五點了，也就是說，我陪爸爸整整坐了三個小時。
這其中什麼都講了，都是圍繞著這個家庭或是這個家庭中的任何一個人。
爸爸還說，我哪都好，唯一就是這脾氣必須改，這不是第一次這樣說我了。
幾乎每年我都能聽到他這樣說我一遍，他交待我，一定要柔中帶剛才行，不能就隻是剛而沒有柔的一麵。
細細碎碎的說了一大堆，我爸願意說，我就聽，我不管他會說什麼，我隻知道我要聽。
我想或許我也有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一種骨子裏的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