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盼盼
周嘉南:
我現在住在南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裏。每天五點醒來,窗外星光黯淡,城市在朦朧的霧氣裏像粗線條的畫一樣連成一片。我穿著寬大的襯衣坐在窗台上,冰涼的觸覺自皮膚傳到心底。然後我又想起你。
這麼多年過去,我奔赴又逃離,沒有目的地,就像多年以前的你。我想我要感謝你,是你讓我在人群裏行走時不會再陷入迷茫,不會弄不清自己存在的意義,雖然這清醒讓我更寂寞。《小王子》裏的蛇說:人群裏也是寂寞的。我想我終於明白,因為沒有你。
不管去哪裏,我始終帶著你送的卡帶。失眠的夜晚就這樣坐在窗台上聽著音樂看天光亮起來。“我多想看看你的臉,我多想和你肩並肩,每個夏天我回憶一遍,一直從淺藍想到深藍天。”歌詞依舊,旋律依舊,你卻不在我身邊。
而我的天空,自你離開的那天起,雖然絢麗多彩,卻再也不會有藍色。
夏天藍
2008年,世界上發生了許多大事。四川汶川發生了特大地震,北京成功舉辦2008年奧運會和殘奧會,緬甸遭風暴襲擊損失慘重,泰國政局持續劇烈動蕩,奧巴馬當選美國第56屆總統,印度孟買遭受恐怖襲擊……而在某個小小的城市裏,17歲的夏天藍遇見了周嘉南。
那時候的周嘉南像一塊堅硬的紋絡清晰的木頭,淺綠色的襯衣上總是沾滿了灰塵,眼睛常常似睡非睡地咪著,並不是看上去很好靠近的那種人。夏天藍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倒掛在樹上,嘴裏慢悠悠地嚼著一塊檳榔。因為他穿著綠色的襯衣,遠遠地看過去,還以為是樹上長出的奇怪枝椏。
夏天藍那天被同學捉弄了,心情並不好。若是以往,那段路她會踩著單車飛快通過,那樣的話,也許就不會看到周嘉南了,看到了可能也不會在意,那樣的話,兩個人的人生也許要重新改寫。
後來夏天藍回想起來,覺得還是要感謝那個捉弄她的同學。那天放學後,鬱悶的夏天藍推著壞掉的單車慢騰騰地走著,走到那棵樹下的時候,被掛在樹上的周嘉南嚇了一跳,待到看清楚是個眉目還算清秀的少年,就忍不住問了句,“你在幹什麼?”
周嘉南像是被壓了五百年的孫悟空遇到了唐僧一樣,半眯著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沒有理睬夏天藍的詢問,而是無厘頭地問了一句,“我像不像人參果?”
夏天藍鬱結的心情被他這句話逗樂了,她覺得這個人好奇怪,於是就停下來跟周嘉南聊天。夏天藍想,一個人沒事幹在這裏扮演人參果,真是好玩。
你在這裏掛了多久了?
一兩個小時了吧。
不累嗎?或者就是為了鍛煉身體?
還好,我喜歡倒著看世界,不過我今天掛在這裏隻是想有人來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一兩個小時之內經過了三十六個人,你是第一個停下來問我為什麼的。
就隻是為了讓人問一問你在幹什麼?
不然你以為呢?
周嘉南的話讓夏天藍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偶爾也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希望能吸引別人的目光,希望能交到朋友,希望能擺脫孤獨。可惜這個世界上真正會關心別人的人並不多,畢竟自己的事情再大,對別人來說也是小事。
見夏天藍不說話了,周嘉南就從樹上跳了下來,遞給夏天藍一塊檳榔,然後說,“你的自行車壞了嗎?”
周嘉南是個天才,在少了好幾個零件的情況下,還是讓夏天藍的自行車動了起來。可夏天藍還是不敢騎上去,怕再像之前在學校那樣摔個四腳朝天。周嘉南大概是第一次被人低估他的能力,他氣鼓鼓地拍了拍自行車的後座,說,“你要是怕摔的話就坐上來,我載你回去,如果半路車壞了我賠你一輛新的。”
夏天藍想說那要是人摔壞了呢,你能賠我一個新的我?不過隻是想想而已,畢竟是第一次見麵,夏天藍還遠沒有那麼調皮。
也不是貪圖一輛新車,隻是覺得這個少年好玩,夏天藍就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兩手不情願地扶著周嘉南的腰,沒想到這一扶就是一整個夏天。
一路上周嘉南滔滔不絕地介紹著自己,夏天藍沒有細聽,她一直在做著車如果散架了就馬上跳下去的準備,她不是不信任眼前這個男孩,隻是覺得女孩子摔在地上太難看了。
因為注意力不集中,所以偶爾周嘉南問路的時候,夏天藍會答不上來。倒不是不熟悉這條每天放學都要走的路,而是周嘉南問的問題太複雜了,他不像別人那樣,在快要到一個分叉口的時候問往哪邊走,而是問夏天藍某某路走完之後走什麼路。
夏天藍隻記得路邊的小吃店、路口的書報亭或者什麼漂亮的建築,至於路的名字,從來不是她想要在意的東西,而周嘉南在意的,正是這些被她忽略的細節。男孩女孩終究還是有區別的。
快要到家的時候,夏天藍跳下了自行車,她蠻喜歡眼前的男孩,可並不想帶他回家坐坐,雖然她知道姑姑這時候並不在家,可畢竟隻是第一次見麵。
那天分別之後彼此都留了電話,可是夏天藍一直沒打,不是不惦記,隻是出於女生的矜持和對對方的期待。她想,如果他喜歡她的話,肯定會先打電話吧,如果不喜歡的話,那麼她主動打了也沒有用。
這樣想著想著一周就過去了,夏天藍決定把他當做生命裏的一個小插曲淡忘掉,畢竟隻是初相識,雖然很有好感,可是忘記也並不難,所有的情愫,在時間這個敵人麵前,都隻有繳械投降的份兒。
然而孽緣總是藕斷絲連,大約過了十天左右,夏天藍又在那棵樹下遇到了周嘉南,這一次他沒有倒掛在樹上,也沒有叼著檳榔,懶洋洋的麵容也消失了,這一次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夏天藍走來的方向,當看到踩著單車晃晃悠悠的夏天藍的時候,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