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巨大的鐵門被人從外麵用力地拉開,門邊刮在地麵上的噪音使本來就睡得不是很沉的我迅速地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早晨的陽光從破天窗上射下來,配合著門那邊照過來的光將倉庫裏的黑暗一掃而淨。我的肩膀酸痛地厲害。本想伸懶腰的動作卻因為被反握住的手而中止。發現了昨晚上一直覺得溫暖的理由,我整個人半躺在斯諾·格菲根的懷裏不說,身上還蓋著他本來穿著的黑色皮衣。他隻著著無袖緊身背心的肩頂著我的腰背,散亂的頭發下雙眼緊閉,好像睡得還蠻香的樣子。想抽回放在他巨掌中心的手,我不好意思地移動身軀,想把皮衣蓋回到他身上。依稀記得昨晚睡著前的情形:我執意拉他的手,使心有不甘的他嘟囔了半天。但是沒想到這家夥對人倒還不錯,我抓著下滑的皮衣,心裏清楚若不是有斯諾·格菲根當天然暖爐,我的感冒一定會又重到發燒昏倒的地步的,隻是兩個人的姿態未免有些曖昧,我微微地挑眉,雙頰自然升溫,還是趕快擺脫這種姿勢比較好,要是讓別人看見的話,可能會產生不是太好的誤會。
“星菲,斯諾,你們在裏邊嗎?斯諾——,星菲——”
還來不及將想法付諸實際,門外已響起了熟悉的焦急招呼,是戴維!我驚喜地分辨出來人的聲音,忘了當下有些尷尬的處境,忙一邊用手推身後的斯諾·格菲根,一邊揚聲回應:“戴維,我是杜星菲,我們在這裏,在倉庫裏。”
呼應著我的聲音,疾疾的腳步由遠而近,門口的光影中穿著白色敞口毛衣的戴維像個有光環的天使般出現,拿著一串丁丁當當的鑰匙奔向我與斯諾·格菲根。
“總算找到你們了,昨晚刮台風,我以為斯諾臨時取消了取景的工作,就和其他人去攝影棚幫大亞的廣告做配光了。今天一早才回到酒店,沒想到他們居然告訴我斯諾一晚上都沒回來過。我打電話去musicsong,又找不到你。我擔心你們出了事,跑到永雅來碰運氣,沒想到一眼見到斯諾的新車停在停車場裏。唉,你們倆也真夠奇怪的,居然能被反鎖在倉庫裏,真讓人難以想像。”
戴維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著,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碎玻璃。他伸出手想扶我站起來,我指著腰間的鐵臂朝他搖了搖頭。他明白地點了點頭,伸出的手改了方向去拍熟睡的斯諾·格菲根的肩:“醒醒,斯諾,早上了,快醒醒,跟我回酒店去。”
“戴維?”被戴維用力拍醒的斯諾·格菲根有著初醒人通有的迷糊,也不管自己在什麼地方的一個翻轉側身——“哎呦,放開手,先放開你的手了,斯諾·格菲根——”我被他的動作帶的整個人向後仰,眼見就要倒在地上,而且是後腦勺先著地,幸好戴維眼明手快地架住我的肩,一邊拍開我腰間仍不鬆開的雙臂:“斯諾,你快放開手,會壓到星菲的。”
“噢——”斯諾·格菲根終於聽話地放開自己的手,我被戴維拉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積灰,我把抓在手中的皮衣遞給還坐在地上的斯諾·格菲根:“昨晚謝謝你的衣服,還給你。”
“嗯。”機械地接過皮衣,斯諾·格菲根的藍眸半閉,夢遊似地將衣服穿上身,他好像還沒有站起來的打算。我皺著眉看向戴維了解的臉,忍不住小聲地疑問:“他早上的脾氣好像比平時要好一些嗎?”
“還沒睡醒罷了,你說什麼他根本沒有聽到。不用管他了,在沒自己清醒前,你隻要看住不讓他又躺下就行了,星菲,倒是你的眼睛怎麼了,又紅又腫的,沒事吧?”
“我的眼睛?”我依著戴維的提示拿出口袋裏隨身的小鏡子,天哪,鏡子裏的人是我嗎?雙眼腫得跟核桃一樣,而且裏麵布滿血絲,看起來特別的恐怖。我不忍再看,收了小鏡子,眨了兩下眼,慶幸隱形眼鏡不知怎的又掉了,否則碎在裏麵,情況更加堪憂。“昨晚哭的緣故吧,我的眼睛特別敏感,隻要一哭再睡一晚就會這樣的了,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煩惱地解釋著,跟在戴維身後走出倉庫。一邊回頭瞧著還沒睡醒的斯諾·格菲根,他對我們的對話真的都充耳不聞,沒在罵人的他看起來倒挺優雅的,像出身名門的貴公子了。
“哭?”戴維吃驚地望我一眼,想說什麼卻隻是點了點頭,體貼地不再追問,他扶住斯諾·格菲根稍稍搖晃的身子在一輛銀色法拉利前站定:“你去哪兒,我先送你吧。”
“不用了,你和斯諾·格菲根一起回酒店吧,我自己叫計程車好了。”我低頭看表,已經是上班的時間了,想起包裏的服裝圖樣,今天還得和設計部開會呢,煩人。
“那好吧,我先和斯諾回去,這個家夥前幾天一直為了廣告的事兒折騰,本來打算昨晚取景後讓他睡足一天的,唉,讓他回去再睡吧。”戴維拉開法拉利車門,推斯諾·格菲根進去。我記起他在倉庫裏說過的話,遲疑地盯著嶄新的跑車:“這是斯諾·格菲根的新車?那輛bmw呢?”
“被他空運回德國原廠送洗了,這家夥隻相信原廠的技工的清洗技術,星菲,你別介意,我們都知道那次嘔吐隻是個意外事件。”戴維好心地安慰我,自己也上了車。
“我實在不是有意的,吐了他一車,算了,下次再道歉吧,你們先回去吧。”我愧疚地後退,為戴維讓出車道,他了解地點頭,朝我揮了揮手,“後天見了,到時可是正式地一起工作了,加油啊。”
“嗯。”我認真地點頭,聽到車子發動的“呼呼”聲,和一句大聲的“笨女人,到時可別又遲到了。”驚奇地瞪大眼,我看向戴維身邊的藍眸男子:斯諾·格菲根不知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正用力地瞪著我,極快地脫下身上的皮衣,他從車窗裏探出手來將衣服扔到我身上:“笨女人,別又想借感冒去偷懶,你把上麵的香水味洗幹淨了再還給我。”
“我從來不塗香水的。”我怔怔地抱著他扔下的皮衣,看他一臉容忍白癡的表情。“豬腦袋——”他大喊著拍一下戴維的肩,法拉利的車窗極快地升上去,視線裏最後的印象是戴維強忍住笑的抽搐嘴角與斯諾·格菲根想打人的僵硬表情——一幅看來極為奇怪的景像,即使兩個主角都年輕而且英俊。我吐著舌頭轉身,早晨的風一陣陣的,吹在隻著著薄外套的身子上,真的有些冷,我想了想將溫暖的皮衣穿在外套上麵,衣服好大,長長的衣擺直垂到我的大腿上,拎起衣領靠近鼻子,我不甘心地又用力嗅了半天,哪有什麼香水味,斯諾·格菲根又瞎說,鼻端隻有一股說不出的濃烈氣味,讓人覺得溫暖而且舒服,是香皂被高體溫薰出的淡淡香味,屬於那個暴躁且囂張的大男孩。
我慢慢地放下衣領,沿著永雅百貨的停車道走出去,清晨的台北有台風遺留的痕跡,我被說不出的情緒包圍,殘留在鼻間的味道慢慢地印上我本來穿著的衣服,不知不覺地襲上了我的肌膚,不算太情願的記憶自動開啟,保留下了對它的感覺,像主人一樣的別扭滋味,我狠狠地拉上皮衣的拉鏈,伸出手叫住了就要開過身邊的計程車。
*
十一月十九日,睛。氣溫持續地下降,冷雨也過了好幾場,可海邊的人潮卻沒有因此而稍減。媲美娛樂記者的消息靈通的追星部隊也隨著我們的拍攝隊伍由台北來到了墾丁,沙灘上熱鬧非凡,警察與fans們對立兩邊,我在重重尖叫中艱難地工作,時不時還得提防斯諾·格菲根突出的難題,焦頭爛額。
“布景板好像有點不大對,小蕾,你去看一下美工組的調配板,跟他們說,我要的是和海水相近的藍色。還有那個貝殼看起來太假了,請他們重新做一個或者幹脆下海撿一個好了。”把墨鏡頂在頭頂上當發夾夾住一頭被海風吹得像雜草的長發,我知道自己必須在斯諾·格菲根從鏡頭裏看到這一切之前處理好相關的問題。那個家夥對細節的挑剔近乎苛刻,與他正式合作差不多四天了,足夠我提高警惕,減少被他責難的機會。
“好的,星菲姐,我這就去。”認真地記下我的要求,工讀小妹妹熱情四漲地工作著,對於我能將她調出來與斯諾·格菲根同處的恩情銘記於心,對我的交待也就更加盡力盡心。她不知道的是我內心的打算,與其冒著被斯諾·格菲根從頭罵到腳的危險去幫她要簽名照,不如給個機會讓她親身領略偶像破滅的真實。雖然這招的有效性我現在仍未看出來,小女生對偶像的崇拜超出我想像的堅固,無論暴君如何發威,都能在少女心裏留下酷帥的印象,也是種奇觀吧,我以為。
看著小女生蹦跳著奔向美工組,我正準備繼續下一輪的布景審查,卻看到阿北急匆匆地從另一邊的攝影地向我奔過來,一邊跑一邊還氣喘籲籲地大叫:“星菲,星菲,不——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布景板又倒了嗎?”我倏地從椅子上站起疲軟的身子,四天內都隻閉不到五小時的眼腫痛得厲害,連隱形眼鏡都不能戴,隻能眯著眼眺望海灘的那一邊。記得昨天的慘況,突起的海風吹倒了二十米高的布景板,差點砸到下麵的女主角與價值千萬的機器,害得我被斯諾·格菲根“白癡女人”地罵了有半個小時。
“比那還要糟糕,布景板倒是因為海風,現在是刮桃芝台風。”阿北不等自己平過氣來,拉著我的手就往那邊跑。
“桃芝台風?不是早刮過了嗎。阿北,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被動地跑著,我跌跌撞撞地穿過由警察用身體隔出的狹窄通道來到工作中的攝影地。“奇怪,阿北,其他人呢?怎麼機器都扔在這兒,人卻不見了?”我跑得吃力索性踢掉了腳下的皮鞋,光著腳與沙灘親近,感覺居然還蠻不錯的。
“在那邊,星菲,快跟我過去。”阿北指著前端成半圓形的人潮,拖著我奮力地擠了進去——
“搞什麼,你這個笨女人,有什麼可哭的,該哭的是我才對吧?我要你麵對大海給個側臉,你在幹什麼,老擺那種惡心的笑臉,我又沒要你笑,你白癡啊,浪費膠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