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殘紅猶自多情舞(2 / 3)

傾泠揭開茶蓋,淡淡水霧,嫋嫋茶香裏,她悠然啟口。

“眾口鑠金,三人成虎。此刻流言才起,許眾人還隻在驚訝之中,半信半疑的,但傳得久了便會成了真的。而當流言成真時,女兒名節不存,亦是私德有虧,陛下再寵女兒,那刻也不能護。那麼那時,女兒即算是公主,堂堂威遠侯府也不能要這樣的兒媳,秋意亭再大度亦不能容忍這樣的妻子,是和離、是休妻那都是情理之中。那人最終的目的是逼女兒離開侯府,如此再看,女兒離開,所有隨侍亦要離開,所以隨侍沒理由做這等事,餘下便隻侯府中人,而侯府中不能容女兒之人,謬謬可數。”

“嗯。”安豫王妃點頭,亦啜一口茶,“看來事因是出在侯府。”

傾泠笑笑,再道:“這人能知那侍衛家境貧寒,亦知他老父病臥在床,以錢銀誘之,又行事謹慎,足可見這人是十分細心。而那般細心謹慎,縱觀侯府隻兩人,其中一個是二公子,但他細心體貼出乎天性行來自然無痕,再則他……是決不會做任何不利我之事。而另一人,處處細致溫柔得人讚賞,可刻意為之便帶出痕跡,便有了破綻,女兒回程那日便已看出來了。”

“那麼,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安豫王妃放下茶杯,含笑看著女兒。

傾泠微微一歎,然後輕輕念道:“以雅以南,以籥不僭。”

“嗯?”安豫王妃疑惑。

“這是名字的由來,戚以雅,呂以南。”傾泠解釋道。

“這兩人是誰?”安豫王妃並不了解侯府情況。

“侯爺兩位側室戚夫人與呂夫人的侄女,自小長在侯府。”傾泠答道。

“喔。”安豫王妃點點頭,“她兩人為何要如此?泠兒入侯府難道予她們有何不利?”

“嗬……”傾泠嗤笑,抬手以杯蓋輕輕捋動杯中碧綠的茶葉,“女兒之所以到今年才成婚,是因秋意亭屢屢延婚,而她倆年紀與女兒相當,卻今時今日未曾婚嫁,甚至訂親的事都不曾有,其因便不難猜了。”

“原來如此。”安豫王妃恍然大悟,“這般說來,倒也是有因有頭了。”

“呂以南性子直率急躁怕是沒這等心計,這般謀劃的行為,想來出自戚以雅之手。”傾泠指尖劃著杯沿緩緩道,“前兩天聽說她們去了華門寺,再算算流言出來的時間,想來就是借華門寺上香之際傳出。以戚以雅之才智,女兒不在了,遲早有一日她終可得償心願的。”

“嗯。這般年輕卻有這等心計,這女子倒是十分可怕。”安豫王妃輕輕歎道,轉而又問女兒,“你既已知元凶,那如何打算?”

傾泠卻不語,隻是皺起了眉頭。

安豫王妃養女十八載,又豈會不知女兒心中所想,道:“泠兒,你是覺得與那等人爭鬥太過肮髒齷齪?所以你不屑為之?可你要知,這樣的人這樣的事,越近權勢名利之處便越多,你身為公主深得帝恩又嫁入侯府,怎可能不與此等人打交道,更甚至日後秋意亭加功進爵,你遇到的這樣的人和事隻會更多。你不可能孤高清傲一生!”

傾泠聞言驀然抬頭,看著母親,半晌後,沉沉道:“女兒討厭這樣的人和事。”

安豫王妃一呆,然後深深的看著女兒,久久不語。

“娘,女兒真的不喜歡這些,女兒不喜歡的便不想做。”傾泠抱住母親有些無奈更多的是想尋求撫慰。想起這幾月侯府裏的生活,心頭便是一片茫茫然的,完全沒有往日集雪園裏的簡單寧靜,若是日後日日年年皆要如此,那這一生豈止是不歡,那是折磨。“娘,女兒一點也不喜歡過這樣的日子。”

安豫王妃抱住女兒,聽著女兒的話,心裏生出深深的愧疚。女兒之所以如此,皆是因她給予她的成長環境造就。“泠兒喜歡什麼樣的日子?”

“女兒喜歡呀……”傾泠閉上眼睛,輕輕道,“可以隨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的日子。不要有這麼多的人,也不要有這麼多的事,簡簡單單的,就和在集雪園一樣的就可以了。”

“傻孩子,集雪園裏又怎麼算得好。”安豫王妃歎息。

“可至少比在侯府舒服多了。”傾泠在母親懷中蹭了蹭。

這般行為,以往是從未有過的,母女倆皆是性情冷淡之人,極少親近溫存,可此刻,不知是因久不相見,還是因這數月心境的轉變,這般相依竟是如此自然溫馨。

一時間,兩人便隻是靜靜的相依。

傾泠在母親溫暖而帶著淡淡幽香的懷抱裏,隻覺得無比安寧。

而安豫王妃擁著女兒,卻是思緒萬千。

過往的歲月嘩啦啦的忽然都到了眼前,那些平靜的,那些歡樂的,那些悲傷的,那些愛恨的……那所有的都是在這個帝都裏發生的。

若當年,若不曾來此,若隻是在風州,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那一生絕不會如此悲哀。

這個帝都裏,富貴榮華到極致,卻毀盡她一生。

風州,有那些花,有那些人,有那些過往的歡樂……

若終生布衣,又怎會有如今的悲楚。

良久後,她靜靜啟口,問:“泠兒,你可有想過另一種生活。”

“嗯?”傾泠睜眸起身。

安豫王妃眼眸怔怔的落在虛空,仿佛透過了那裏看著別處,惆悵的,蕭索著。

終於,她再道:“以前娘亦曾想過,可怕你在外頭吃苦,亦擔心你難以過活,所以才讚成你嫁入侯府。可此刻,娘知道,以你的聰慧,又有一身武功,無論去到哪裏,你都可學會自己過活,都可以照顧好你自己。”

“娘,你是說……”傾泠瞠目。

安豫王妃目光落回女兒身上,“隻要你是宸華公主,隻要你在威遠侯府,你便不可能擺脫那些人和事。你若真不喜歡,那麼你便隻有離開。”

傾泠一臉驚鄂。

安豫王妃卻是一笑,倦倦的帶著一絲哀傷,“娘活到今日是為了你,娘隻願你活得開心,餘者娘皆不在意。所以,你若留在侯府,那便站出去麵對那些你不喜歡的人和事,以你宸華公主之尊,去執掌侯府,讓你不喜歡的人和事都匍匐於你腳下,立於帝都的高處。要麼,你離開這裏,去過你喜歡的日子。”

傾泠呆呆看著母親,“離開……”

“是的,帶著孔昭離開這裏,離開帝都,你們走得遠遠的。在某個你喜歡的地方住下,日對田耕,夜對花月,書畫瑤琴相伴,過你所想的簡單的日子。又或者,天高海闊山長水遠任你行去。”安豫王妃輕輕的說著,麵容安寧,聲音平靜,“雖不富貴,卻可自在。”

“離開侯府,走得遠遠的……”傾泠喃喃。她沒想到母親會這般對她說,驚訝之餘竟隱有欣慰。她怔怔的看著母親,母親神色間是一片寧靜,可是她又如何能有這般寧靜。

離開……她怎麼沒想過。

那日大雪之中,相擁的那一刹,她曾想著就那樣與秋意遙遠走高飛,去天之盡頭,與他一生相守。可是……她終究是與他回來了,因為,她知道他不能,而她……亦不能那樣毫無交代的拋下母親與孔昭。

若此刻離開,便一生再不得見他……

如此一想,頓生悲慟,胸口仿有刀鑽似的,疼痛難當。

安豫王妃一直靜靜看著女兒,看她驚震、迷茫、猶疑、不舍……最後卻是滿目悲傷。先前心頭的那點涼意再次回來。這樣淒切的眼神,她怎會不明白。女兒這是喜歡上了某個人,才會有如此神情。隻是她喜歡了誰?秋意亭未歸,她又素不喜與人接觸……驀然,當日婚典之上見到的那個清風曉月似的男子躍入腦中,再思及女兒提起他時的情態,全明白了。

是他!也隻能是他!

隻是……

心中陡然一寒,遍體生涼。

兄弟!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喜歡一個,卻嫁著另一個,一生無盡無終的折磨!

她的女兒,怎能重蹈她的覆轍!

她猛然起身,抱住女兒,“泠兒,你不能!娘一生的痛苦,你不能再有!”

“娘?”傾泠不明白母親這突然的激動為何,抬首,卻看見母親一臉的悲楚,身子竟然還微微顫抖著,不由慌了神,“娘,你怎麼啦?”

安豫王妃卻隻是緊緊抱著女兒,不語,隻是眼中卻有淚水滑落,冰涼而苦澀。“泠兒,娘不能讓你重蹈覆轍!”

“娘……”傾泠啟口,想問,卻最終隻是輕輕承諾,“你放心,女兒會想清楚要怎麼做。”

那一日,安豫王妃在侯府用過午膳後,也未離去,依舊回到德馨園裏,母女倆在園中走走看看,後又到書房,傾泠將近來看的書、畫的畫都取過給母親看,兩人一起看一起品,如此便差不多一日過去了。

申時,安豫王妃才啟駕回王府,傾泠親自送母親。

從德馨園裏出來,母女倆一路緩緩而行,安豫王妃一路都牽著女兒的手,幾次側首看著女兒,目光眷戀而不舍。

經過花廳前的小花園時,隔著假山便聽得前頭有人喚著:“公子!公子!你慢一點!你這到底是要去哪裏?秋家二公子住的園子不往這邊走啊!”

“蠢材!本公子要去看意遙那還不是隨時都可以的!本公子好不容易入了這侯府,要看當然要去看我心心念念的美人啊!唉,自那日相見,公子我自此茶飯不思,已為伊消得人憔悴!公主啊公主,你可知區區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啊。”這公子的聲音清朗,隻不過最後那一句以一種深長的吟哦的語氣誦來,讓人聽得起雞皮疙瘩。

“得了吧公子。公主早已嫁給秋大公子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再且了,小人也看不出你對公主有什麼癡心了,昨日你不還去了月香樓,對著榭月姑娘也是這麼一段話的。”這位仆人顯然是非常的不以為然。

“公子我對所有的美人都一片癡……”話音嘎然而止,隻因人已轉過了假山,已看著假山後的人。

“公子,你倒是走呀,這過道太窄了,別擋著路啊。”身後的仆人推了他一把,然後轉了出來,一眼看假山前的人,頓時呆了。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敬熙伯家的九公子燕雲孫及他的隨侍。

燕雲孫手中的鞭子再一次掉落地上而不知,口中念念有詞:“我的娘呀,我的老天爺呀,你讓我見著這樣的兩位美人,可不是讓我以後不要娶老婆了!”一邊說著,一邊眼睛忙個不停。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舍不得少看其中一個一眼,隻恨不得多生幾雙眼睛就好,那樣就可以分出來這雙看左邊的美人,那雙看右邊的美,這雙看美人的臉,那雙看美人的手,這雙看美人的肩,那雙看美人的腰……忙忙碌碌,癡癡迷迷,一雙眼睛轉來轉去,轉到最後便有些頭腦發暈了。

傾泠看著燕雲孫那般模樣,忍不住又是輕輕一笑。

“唉,美人一笑,傾城又傾國啦。”燕雲孫眼睛一亮,癡癡的看著傾泠,“我若是皇帝啊,為著這樣的美人都願意把帝位拱手讓人了!”

這刻,安豫王妃也不由被他逗得莞然。

燕雲孫眼睛又是一亮盯住安豫王妃,細細看著,“美!真是美!無處不美!所謂國色天香便該是如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