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空穴來風亦有因(2 / 3)

虞氏聞言一震,抬眸看著兒子,十六歲的少年眼中已展露鋒芒。王府該要立世子了,立謫或立長,無論哪樣,她的孩兒都差一步,隻是一步,所以她這個母親必要在後推他一把,而不能有絲毫差錯。於是輕笑點頭,道:“泓兒說的有理,娘便依你。你們挑了東西便先回去,娘還想再看會兒。”

“嗯。”珎泓、珎汀退下。

賢喬堂裏,侍從們正聽從大總管的吩咐,將禦賜之物分類、分送,人來人往甚是忙碌,隻虞氏兀自立在堂中,目光空空的看著某處,那裏原先擺著那件玉牡丹盆景。

“夫人。”椿兒輕步上前,“總管問,是要這件琉璃屏風還是選其它的?”

虞氏回神,看著已空了大半的賢喬堂,臉上浮起一抹淒笑,“琉璃屏風吧,至少這是我兒子為我挑的。”

“是。”

等待一旁的侍從早已聽得,不待吩咐便忙搬了琉璃屏風送去集芳園。

“回去吧。”虞氏轉身。

出了賢喬堂,她一路步履匆匆幾乎是用跑的,身後的侍從不敢怠慢,也急步相隨,到得集芳園前,一個個都有些氣喘。虞氏一進得內室,便一陣砰砰叮叮響起,尖銳刺耳,令後邊跟著的侍從們頓時止步,麵麵相覷,不敢進,又不能不進。

內室裏,虞氏看著滿室狼藉一地碎片,隻覺得滿懷淒滄悲不自禁,頹然坐倒榻上,忍不住掩麵無聲而泣。

二十年……

入府整整二十年了!

從豆寇年華到而今容色遲暮,以他喜為喜,以他憂為憂,日日掛懷,年年掛心,費盡思量隻為討他歡喜,可……二十年的盡心盡力竟不能得他半點惜愛,二十年的相伴相守亦不能得他一分重視!

而集雪園中的那個女人,對他冷若冰霜,視他有若仇敵,卻可牽係他一生悲喜!所有恩賞必無予她,寒冬炎夏憂懷予她,數十年如一日的捧在心尖上……偏她將所有一切視若土芥,卻不知他人為此二十年的艱辛亦不能得!

她二十年的全心全意,也隻是一個小小的滕姬。

而她,縱一生陌路,依是安豫王府堂堂正正的王妃。

更且,她的女兒可封公主,可嫁貴婿,可位比王爵……

為何她們就可如此輕而易舉的得到世間最好的一切?

“夫人?”

耳邊聽得怯怯的叫喚,抬首,便見椿兒正一臉憂心的看著她。

哼!難道她竟要這些人來可憐她麼!

虞氏坐起身,擦去臉上痕跡,吸一口氣,打起精神,“椿兒,你與太律府徐夫人身邊的侍女十分交好是嗎?”

“是。”椿兒答道,有些疑惑的看著虞氏,“夫人怎麼突然問起?”

虞氏一笑,整理一下鬢發,“你去準備下,我要去拜訪徐夫人。”

“是。”椿兒退下。

虞氏指尖拔弄著頭上的串珠點翠,臉上一抹悲涼而冰寒的淺笑。

她一生艱辛,亦要她與她的女兒相陪!

似乎隻是一夜間,帝都裏便有了流言。

宸華公主白曇山上避寒時,曾欲與侍衛私奔。

宸華公主不耐空閨寂寞,與小叔子有了私情。

對於這位容色傾國的美麗公主,帝都裏人人都關注著,人人都懷著一種奇特而複雜的心理。自那一日見到公主真容起,對那種驚世的美,無人不渴慕不想靠近,可那是高貴的公主,是雲端的天女,是他們既不可望亦不可及的人。而此刻,仿佛是把公主自高高的玉座上拉下,自無瑕的雲端扯入了塵泥,離他們一下子近了,他們可以悄悄的放肆的談論著公主,似乎她就在身邊。

於是這樣的流言一出,見風就長,很快便在街頭巷尾茶樓酒館裏傳開。

沒有人去追究這流言是真是假,人人談起公主皆是眉飛色舞,是以,流言未曾止於智者,反是越傳越開,自然,傳到了威遠侯府,也傳入了安豫王府。

“到底是何人傳出這等齷齪之事?”德明園裏,顧氏聽得秋儀的稟告後頓時氣得直拍桌子。

“奴婢也不知,隻知道此刻幾乎全帝都的人都在談論著這事。”秋儀答道。

秋遠山早已從顧氏口中知悉白曇山一事,此刻亦是濃眉緊皺,道:“白曇山上既早已囑咐過,那會是何人傳出這等惡毒的流言?那人又是從何處得知公主在白曇山走失一事?”說完他又開始在室中踱步,轉了幾圈,停下,看著顧氏道:“會不會是那名和公主一起走失了結果沒有回來的侍衛?”

顧氏聞言搖頭,“應該不至於,遙兒做事不會這等疏忽,他不提侍衛,必是有妥當處置。”說著她重重歎息一聲,“當日遙兒的擔心果然不假!公主走失一事決不該讓眾人知曉,隻可惜……可惜孔昭不懂事,弄到今日這種地步!”

秋遠山又踱了幾圈,道:“也不可能是白曇寺的人,出家人不會做這等事。”沉思了會兒,才道:“如此看來,傳揚出此事的必是公主的侍從或是府中隨行的人。”

“到底是何人為之,又為何要如此?”顧氏不解,想想更是氣憤,“這人心地太過歹毒,這根本是要生生毀了公主啊!”

“唉!”秋遠山一屁股在椅上坐下,濃眉鎖得緊緊的,“公主除白曇山外,幾乎是足不出戶,既不結仇,亦不結怨,會是何人要如此害她?”

“這才令人費解。”顧氏驀然起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出元凶,嚴懲不怠!秋儀,你去請方令伊與穆大人過來。”

“是。”秋儀領命去了。

顧氏剛坐下,又猛地起身,“此事決不能傳入德意園,遙兒現在病中,以他心性,若此等汙言濁語入耳,必然加重他病情。”

“嗯。”秋遠山點頭,“公主那裏也不要讓她聽到。”

“秋河,你去德意園走一趟,囑咐一下秋嘉,再去德馨園一趟。”顧氏再吩咐一名侍女。

“是。”

廳中一時隻夫妻兩人,各自呆坐沉思,半晌後,顧氏問秋遠山:“侯爺,這些流言,到底是針對我們侯府還是對公主?”

“自是公主。”秋遠山聞言歎道,“隻是這又有何分別,侯府、公主此刻一體,一損具損,一榮俱榮。這人如此誹謗公主,其心可誅!”

“唉!”顧氏歎氣,“臨著過年了,卻又出了這等事,這年可過得……”

秋遠山聞言不語,踱至窗前,今日是個陰天,天空灰沉沉的,幹冷異常。

“今年,看來不是個平順的年頭,幸好也快要過完了。”

隻是,秋遠山那話說出沒多久,當日昏暮之時,帝都接白州急報,古盧國新王繼位,毀約犯境,已連奪三城!

慶雲十七年,似乎真的不是一個平常年。

皇帝連夜下旨,命威遠侯秋遠山翌日趕赴白州。

旨意下達至侯府,已是戌時,一府的人接旨後驚震之餘亦生憂慮。

眼見著便要過年了,都盼著征人歸來,侯爺卻在這個時刻要奔赴戰場,如此的倉促。而大公子出兵墨州數月,至今未歸,二公子又重病在床,諾大一個侯府,竟連失頂梁柱,隱有風燭之險。

雖則如此,但聖旨既下,府中亦隻有連夜為侯爺準備出征行裝。

第二日,臨出行前,秋遠山要去德意園看看秋意遙,顧氏陪著他。此次出征不知凶險,亦不知何日得歸,若說有什麼掛心的,便是在外的長子,及這個不是親子勝似親子的次子。

進得秋意遙房,便見秋嘉正服侍他喝藥,一屋子的清苦藥香,讓秋遠山心中的憂切更甚。似乎自他與這孩子相遇以來,他便是泡在這藥香裏,這麼多年過去依舊如此。

房中,秋意遙一見秋遠山入內,即要起身。

“你快別起來。”顧氏趕忙上前一把按住他,扶他靠在床上,又接過秋嘉手中的藥碗,親自喂他喝藥。

秋意遙喝過藥又漱過口後,便自枕邊將一卷白絹取出,道:“爹爹,古盧人彪悍勇猛,又極善弓箭,我皇朝與之交戰,屢屢傷亡慘重皆因此,昨夜孩兒想了一宵,將我們的強弩又改進了一下,爹爹帶著這個,叫軍中技師按圖造出,看能否用於戰場。”

“遙兒!”秋遠山聞言不但不喜,反是悖然大怒,將白絹一掃,橫眉豎目厲聲道,“你病已至此,竟還通宵耗神,你難道忘了大夫的囑咐!你……你不要命了麼!”

“咳咳咳……”秋意遙張口,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氣都喘不過來,心肺都似要咳出來。

顧氏見之頓時又是心痛又是心焦,不由得怒叱丈夫,“你吼什麼吼,孩子都給你吼破膽了!”

見秋意遙這般辛苦,秋遠山也是心痛不已,忙上前扶住他,又是拍背又是遞水,好一會兒,秋意遙才漸漸止住咳。

“你這孩子啊……”秋遠山溫言歎息,“你不知這麼做為父不但不開心,反隻會更加痛惜麼。”

“爹。”秋意遙緩過氣來,坐直身子,正顏道,“身為人子本應替父分憂,孩兒無用,拖著這麼個身子不但不能幫爹的忙,反隻會令你們擔心,甚感慚愧。而今能幫得上爹一分,孩兒心裏喜悅,還望爹莫要生氣。”

“唉,為父不是氣,是心痛!”秋遠山看著兒子,滿眼的痛惜,“要知道,病在兒身,痛在爹娘心。你便不是為你自己,也要替為父與你娘著想,多多愛惜你自己,便比做什麼都要讓我們開心。”

“爹,娘,孩兒知道。”秋意遙點頭,柔聲安撫著父母,“孩兒的病沒什麼,日日吃藥調養,近來已大好,再過些日子便差不多好全了,等爹爹凱旋歸來,孩兒還要去城門前為您牽馬呢。”

“好,好。”秋遠山略略展顏連連點頭,“為父走後,切記得要好好養病,千萬別再憂心勞神,讓你娘擔憂。”

“嗯。”秋意遙點頭,將白絹拾起再次遞給父親,“這東西,爹還是帶著,或許能得一用。”

“唉,你連夜熬出的心血,為父豈能糟踏。”秋遠山接過,隻掃一眼,便眼睛一亮,細細看過後,他抬首看著愛子,沒有說話,隻是心中重重歎惜。如此佳兒,偏天不憐他,讓他如此病弱,否則,他秋家必是一雙驕兒縱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