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思慮過多損了氣血,加上風寒入浸是以才引發了舊疾。隻要按時服藥,再多加休養,莫要勞神憂身,五六日便可安妥。”大夫留下藥方又吩咐了幾句便走了。
顧氏那一整日都不離德意園,一直守著。到了申時,秋遠山回府,不曾歇息便先過來探望,見已無大礙方安心。
秋意遙見父母都在旁,便將心裏的打算說了。“爹,娘,孩兒想去白曇山住些日子。”
顧氏與秋遠山聞言,倒沒反對。秋遠山道:“你去那邊住些日子也好,寒冬裏帝都太冷,你身子受不住,那邊近溫泉,要暖和些,予你的病有利。”
顧氏則道:“娘當然願意你去那裏住著,隻是此刻你病著,不能去,待過五六日,你病好了,娘才放心你出門。”
“嗯。”秋意遙應允。他知此刻若強行離開,必惹爹娘憂心,隻待將養兩三日便往白曇山去。
第二日,秋遠山朝中歸來,麵上隱有慍色。回後府經過偏廳時,聽得裏頭一陣笑語聲,仔細一聽,卻是戚氏與呂氏在廳中會客。
戚氏、呂氏入侯府也是近二十年了,秋家父子顯貴,帝都多是人想攀附,是以兩人雖隻是側室,但也多有人相與交往,大都也是朝中大臣們的家室。與那些人來往多了,日子久了,兩人便也褪了昔日的樸實,而是做起了貴婦享受起閑逸奢華的生活。今日相約這家品茶,明日再去那家鬥草,後日另家玩玩投壺耍耍六博,再不帝都內外走走看看……雖則丈夫少憐,但日子過得也是滋潤悠遊。
今日,禦台府劉大人的三夫人黃氏及太音府馬大人的七夫人何氏來訪。四人喝過一輪茶,隨口聊了幾句,然後黃氏便道:“剛才我下轎時正見著了謝夫人出門,怎麼,她來拜會夫人嗎?”
呂氏一聽,卻笑著搖頭,“她哪是拜會夫人,她是想拜會公主,隻可惜呀,我們府裏這位公主是從來不見人的。”
“這我是早有耳聞的。”何氏也笑道,“帝都裏而今有句話叫‘見皇帝容易,見宸華公主難’。”
“可不是。”戚氏也道,“前兩日太宰府的秦夫人來拜會公主,就不曾見。昨日太律府的徐夫人來了,也沒見。公主入侯府已兩個多月,不曾踏出府門,亦不曾接見一位外客,便是連我們平日都難得一見。”
“連秦夫人都不見?”黃氏顯然很吃驚,“那可是百官之首的太宰府!”
“喲,徐夫人可是一貫喜與秦夫人爭的。”何氏咯咯笑道,“估計是想著公主不見秦夫人,若見了她,便是贏了秦夫人,可惜算盤也落空了。”
“嗬,太宰府、太律府又怎樣,公主不想見便是不見。”呂氏閑閑端起茶杯,“敬熙伯家的四少夫人可是來了三回了,公主連一回也沒見。”
“嗬嗬……”黃氏一聽這話便笑了起來,“那位四少夫人她來見公主,怕不是就一個目的……”
“比美!”何氏接口道,“這位四少夫人一向自恃貌美,她聞得安豫王妃與公主的美名一貫不服,她這麼想見公主,擺明了就是想和公主比比到底誰更美,誰才是這帝都的第一美人!”
“四少夫人若是存這心思,那她還是不要見公主的好。”戚氏卻道。
“哦?”黃氏、何氏都將目光看向了她。
“論到容貌……”戚氏悠然神往,“四少夫人比之公主那是螢蟲想與皓月爭輝,我平生所見之人,無一人有公主一半美貌。”
“啊!”黃氏、何氏聞言驚歎,“公主竟是這般美?”一時不由都心生一見之意。
“公主之美無以形容。”戚氏歎道。
“讓我們也見見公主吧!”黃氏、何氏異口同聲道。
噗哧!戚氏、呂氏不由忍俊不禁。
“兩位難道忘了公主從不見外客,便是連府裏的人要入德馨園都先得請示家令伊與內邸臣,再由他們請示公主,公主答應了見才可入園。”戚氏搖頭道。
黃氏、何氏聞言頓時一臉失望。
“其實要見公主也有個法子。”呂氏卻道,“公主平日有時會去留白樓看書,或是去梅園賞梅,若是運氣好能路上碰著,便也等於見到了公主。”
黃氏、何氏一聽又麵露喜色。
廳外秋遠山未驚動任何人,悄悄走開。
戚氏、呂氏領著黃氏、何氏先往留白樓方向走,一路行來卻並未遇著公主,微有些失望,不死心再往梅園去。四人離梅園還遠遠的便聽得有琴音傳來,還夾著歌聲,漸漸走近,隻覺琴音清似流水,一個甜美的聲音和著琴音唱道:
玉骨哪愁瘴霧,冰璣自有仙風。
海仙時遺探芳叢,倒掛綠毛麼鳳。
素麵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
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四人如聞仙樂,沉迷其中,一曲終了,才幽幽回神。
“公主,這寫詞的人定是見過你。”園內有人說話,聽聲音正是剛才唱歌的。
“你折幾枝梅花回去插書房裏。”另有人開口,聲音清若琴鳴。
黃氏、何氏目光往戚氏、呂氏望去,戚、呂兩人微笑頷首,園中正是公主。
四人忙一整衣襟,然後由戚氏、呂氏領頭往梅園內走去。
一入園中,便見大片紅梅,如火似霞,又夾三三兩兩白梅,便是似燦霞之上點綴著的潔白雲虹,緋豔之中頓有耳目神清之感。可這梅花再豔再美,又怎及那梅下娉婷的身影。
黃氏、何氏這刻覺得剛才那人說得極是,那寫詞的人定是見過了她,才能寫出那樣的詞。
玉骨哪愁瘴霧,冰璣自有仙風。
那人素衣烏發,容顏如雪,未染脂粉不飾珠玉,清到極致,卻玉蘊輝山光華照人,一園如火勝霞的梅花在她麵前黯淡失色,那等風神世間無二。
“妾身見過公主。”
聞得戚氏、呂氏行禮,兩人才自驚癡中醒神,忙屈身行禮,“妾身禦台府黃氏(太音府何氏)拜見宸華公主。”
忽然被擾,傾泠也隻是目光掃一眼四人,然後淡淡開口:“免禮。”
“謝公主。”四人起身。
戚氏見公主並未麵露不快,放下心來,道:“今日兩位夫人來訪,妾領她們府中遊賞,不想在此遇上公主。”
傾泠微微點頭。
“妾身等久慕公主,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黃氏與何氏齊道。
“嗯。”傾泠應一聲,“此園中梅花尚可,幾位夫人慢賞。”說完側首,喚回前邊折梅的孔昭,“折幾枝即可,回去了。”
“好。”孔昭忙應了回來,目光略帶好奇的看一眼四人,然後抱起琴跟上已移步而去的公主。
“妾等恭送公主。”身後四人側身禮送。
出了梅園,走得遠了,孔昭才問:“剛才那兩人是誰呀?幹麼一直盯著公主你看?”
傾泠淡淡答道:“想來也是前來拜會而不得見者,是以托了戚夫人與呂夫人,她二人知我喜來梅園,便來‘巧遇’罷。”此話不中卻也不遠也。
“喔。”孔昭應一聲,接著又問道:“公主,你為何從不見那些來拜會你的夫人們?”
“不想見。”傾泠答得簡單卻明了。
“喔。”孔昭想了想,又道:“你都不見,為啥那些人還要來碰釘子?”
傾泠靜了片刻,才道:“那些人既不識我,也不知我,又怎會這麼的想見我。他們之所以要見我,不過是因為我是本朝‘天策上將軍’安豫王的女兒,是陛下聖恩殊待的‘宸華公主’。那不過都是些別有用心的人罷,我不喜歡見這樣的人。”
“喔。”孔昭又應一聲,忽然想到,“公主,聽說二公子病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這一次傾泠未答,隻是一路沉默的回到德馨園,然後孔昭隱約覺得,公主的憂邑更甚了。
而梅園裏,黃氏、何氏感歎:“果然是傾國之色啊!”
兩人歸去後,無不炫耀今日侯府中見到了宸華公主,於是聞者皆向她們打探。兩人自是讚公主貌若天仙,一時帝都中人人傳誦公主之美,無不想見到公主,更有許多的人日日守在侯府門外,就盼哪一刻公主出來時能看上一眼。
夜裏秋遠山問夫人:“昨日太律府的徐夫人過府拜會公主?”
“是有此事。”顧氏答道,見丈夫臉色不好,不由問道,“有何不妥嗎?”
秋遠山沉吟著沒吱聲。
“侯爺?”顧氏關切的看著他。
秋遠山來回踱了幾步,才在桌前坐下道:“今日陛下臨朝麵帶怒容,這乃極罕有的事,朝臣們又是忐忑又是疑惑,陛下開口後才知道,原來這幾年,蕪射每年都犯雲州邊城,卻也不動大幹戈,隻是搶些財物女人便退了,而前兩任雲州州府見事態不大,又怕落個‘戍邊不力’的罪名竟都將此事壓下不報,曆年如此。直至今年陛下欽點了前狀元、風州蘇行白為新任雲州州府,蕪射故犯,蘇行白一麵命胥城都副領兵追擊,一麵寫急奏呈報。這都副跟過前兩任州府,竟是個豬頭腦子,不思追敵反勸新州府也學前兩任‘平安了事’。蘇行白當場革了都副之職再一道奏折星火呈送帝都,陛下聞報震怒,嚴懲前兩任州府不說,今日朝上便議蕪射一事。”
“那……這事與徐夫人來訪又有何關係?”顧氏疑惑,“陛下要罰便罰前兩任州府,要打便打蕪射,怎不能因這事而怪責到你頭上來。”
秋遠山看一眼夫人,搖搖頭,再道:“陛下要臣子們說出個對策來,朝中各說紛紜,大致便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和,言妄動兵戈必使兩國百姓、士兵流血受苦,不如派使臣前往蕪射‘嚴詞指責再締和約’。另一派則主戰,蕪射本是我皇朝屬國,此番作為乃是大不敬,且屢縱屢犯不過是姑息養奸,最終受害受苦的依是邊城百姓與士兵,不若揮軍南下討伐蕪射以正國威。”
“你必是主戰。”顧氏自然是了解丈夫的,“隻是這主和與主戰又怎麼會扯上徐夫人?”
秋遠山擰著眉,道:“不錯,我自是主戰。”他起身在房中來回踱著步,顯然是心中甚是煩悶,踱了半晌後才重新坐下,道:“若要發兵,陛下自是要詢問太律府國中兵力與糧草,可徐大人竟答‘墨州兵事已耗兵、糧甚巨,若此刻再發兵蕪射,臣恐糧草不繼,需一月征糧’。”砰的一聲他一掌拍在桌上,頓時杯碟一陣砰砰作響,“國中兵力、糧草如何我會不清楚?墨州之援軍、糧草全從豐州、月州調集,他如此答,完全是推搪堰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