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林心源
1999年盛夏的一個晚上,在與複彩的一次通話中得知他正在寫一位大和尚的傳記。我知道,他所說的大和尚就是佛教聖地九華山的仁德法師。因為在此之前,我曾拜讀過《甘露》雜誌上的連載,對其中的一些篇章還是記憶猶新的。尤其是“終南苦行”這一章,據說有居士將這一章翻印了上萬份廣為散發。對於信徒們來說,他們所推崇的當然是那些關於信仰方麵的內容,是一個他們尊敬的大德高僧超拔世俗的修行業績。但是,對於像我這樣的普通讀者來說,能引起我閱讀興趣的當然就不僅僅是這些了。
我曾在同複彩的一次對話中表達了我對“終南苦行”這一章的意見,我認為,這是一篇很精彩的短篇小說。複彩是從寫小說而進入到文學陣地,進而又涉獵到佛學的領域的。他的寫作,無論是紀實還是虛構,都必然會帶有他特有的敘事風格。“終南苦行”寫了一個一心追求所謂“開悟”的年輕僧人的一段人生曆程。他為了尋求那種迷人的“開悟”境界,來到一個絕無人煙的山洞裏,進行了長達七天七夜與世隔絕的孤獨生活,而且是真正的不食人間煙火。在此期間,有自然界中諸如毒蛇猛獸之類的不斷侵擾,有來自他內心的種種與生俱來的人性與佛性的對抗。作為一個“小說”,其風格明顯帶有“魔幻現實主義”的色彩,但對於一個心存高遠的僧人來說,那似乎是一種必然而真實的過程,是他人生路上的一道絢麗的風景。結局是出人意料的:當他終於走出隔絕了一周的山洞,當他再次看到山下那片蔥蘢的村莊和金黃色的稻田時,他似乎真的“開悟”了,那就是:走過去,走近那片村莊,走近那些人群。這看似與他的初衷完全相反的結局,從藝術的角度,實在有一種出奇製勝的效果,而對於一個大乘佛教的僧人來說,則是他僧伽生活中的一次巨大的人生轉折。這就是複彩為我們塑造的又一個獨特的人物形象。出世,是一種人生追求;而從出世再到入世,則是一種更為高拔的人生境界。我想,這也是複彩為我們開拓的一片隻有他才能領悟到的藝術境地。
複彩是一位小說家,又是一位佛學的研究者,在對佛教文學的創作方麵,他的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和條件。他用飽蘸文學奇幻色彩的筆墨,去寫一個在現實世界中艱難探求的僧人,這就使這部作品帶有一種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作品的感人之處,也正在於此。作品中的主人翁,雖然其主線並不脫離一位真實的人物,但事實上他是複彩心目中又一個鮮活的文學形象。作者借助作品中的人物,寫出了他自己的某種理想和追求,抑或就是他對佛學的某種屬於他的理解。我想,這是複彩在傳記文學方麵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探索,也是這部作品的成功之處。
仁德的人生經曆並不複雜,然而,恰恰是在這種看似平淡的人物和事件的演進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獨特人物那複雜而深邃的內心世界,看到人性在法則(我們現在常說的所謂“道德的底線”)的製約下那種堅韌的抗爭。於是,一個複雜而多重性格的人物形象出現了,而隨著這一人物一係列悲劇事件的形成,我們也看到了一段中國佛教曲折而多變的曆史——中國佛教畢竟是現實社會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在其演進中的每一聲呼息,每一個插曲,都從一個側麵真實地映現了中國社會這一巨大肌體的生理流動和成長閱曆。
我們一直苦於無法深入到佛門中那些艱深而縝密的佛教教義中去,因為佛教是需要實修實證的,我們也許隻能永遠站在門外去霧裏看花,正如複彩在後記中所說:“一個站在門外談禪論佛的高手,充其量不過是一隻學舌的鸚鵡。”但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佛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佛教中獨特的哲學思辨方式,佛教中所張揚的那種高拔的人生境界,以及佛教中一些大德高僧不息的追求精神,是一個文明進步的社會所必須弘揚的,也是我們每一個生活在困惑而迷惘的精神境界中的人值得認真研究的課題。而難能可貴的是,作家與學者兼於一身的複彩在為人們提供愉悅的文學欣賞的同時,能使我們這些佛學的門外人透過鮮活而形象的文字,掀開深奧而神秘的佛教麵紗,從中獲得較多的佛學修養,領略更多的禪悅。
應複彩的盛情,我在粗略地讀完複彩即將出版的這部長篇傳記文學作品的樣稿之後,匆匆地寫下以上的文字,聊以為序。打住!
二000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