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夢裏,一直周旋留戀在同一個地方,已有年月的古老宅子,不失雅致清麗,從前廳穿過,經過草木葳蕤的後花園,來到如碧玉般澄澈瑩潤的荷塘邊。空闊遼遠的水塘上,一眼就看到二姐帶著練歌和染墨姐姐在一個小舟上戲鬧。而娘親正在和芩夫人她們一起在亭子裏坐著閑聊,她跑過去,在桌上的盤子裏拿棗泥糕吃。二姐遠遠地叫著:“碧寧碧寧,過來這裏玩。”她一邊往嘴裏塞糕點,一邊應著,娘親無奈地笑著她的背怕她噎著。正值喧囂的夏日,忽然感到了幾分燥熱,她禁不住往頭上抹了一把汗,不料汗越擦越多。一下子就熱醒過來了,睜開眼看到天已大亮,破舊的磚瓦房滲入的縷縷陽光,兀自灼灼地照著床上,她怔怔地坐起身來,無意識地虛空探了一把,卻什麼都沒抓著,空氣中的塵粒仍舊兀自舞蹈,眼睛就突然酸脹起來。
從床上起來洗漱,家裏已無一人,想是都出去幹活了,碧寧心下有幾分歉疚,自打發生那場變故被宋媽接來住到這裏已足足半年有餘,自己仿佛隻是帶給了這個本已拮據度日生存不易的家庭更多的煩惱,雖然被賦予了新的身份和環境,成為這個新的家裏的一份子,可是有一部分過去已經如同烙印般刻入骨血,無法摒棄。
正在清掃院子,就聽從老遠傳來的宋媽洪亮的聲音:“碧寧,今天起得早啊,院子我一會兒掃,你放在那裏就行了!”
走到門口,碧寧看見宋媽端著一大盆衣服匆匆過來,想是已經到河邊洗過衣服回來了。她走過去要幫忙,宋媽卻隻徑直去晾著衣服,一邊張羅著讓她回屋,宋媽雖然知道她真心想為這個家做點事情,可是隻要她自己做的來的活計,從來也不要碧寧動手。自打府上出了事到如今,碧寧知曉自己早已不是上官家的三小姐了,可是宋媽卻把她當自己的親生閨女一樣看待,打心眼裏心疼她。
宋媽是地地道道的農家婦女,以前在府裏幫忙是總是家長裏短聒噪嘮叨的,碧寧心裏並不十分喜歡她,爹爹娘親對下人一向寬厚,卻也並不是獨獨對她如何優待。然而家庭敗落,父母故去時候,卻隻有她好心留下了有幸逃命卻無處生存的自己,彼時隻有十二歲的她仿若是在一夜間懂得何為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也因而更為珍視這份溫情和照拂。
快到晌午的時候,碧寧跟著宋媽一起到田間送飯給大叔和弟弟小滿。正值十月金秋季節,陽光明媚而又不失溫柔地傾灑,田裏眼所能及的地方滿是金色一片,走在坑坑窪窪的田埂上,碧寧感覺呼吸都是屬於這個田野的氣息,混合著來自這陽光和大地獨特的自然與厚重,心裏十分充實,有一種令人愜意的暖意。
隨意在道旁坐下,碧寧看著不遠處大叔正一邊吃飯一邊和大媽說著今年的收成和鄰裏四下的各種農忙趣事,小滿和隔壁的七月一起坐著,眉飛色舞地討論著什麼。在以前的家裏,用餐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飯食再精致鮮美不過,可是好像從來都沒有吃飯吃的這麼香過,也從來未曾想到過,自己會像這樣在田裏席地而坐,不用在意什麼屬於大家的風範,小姐的禮法,就這麼自在的與天地自然接觸,心仿佛也逐漸變得開闊。這樣一種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生活,一切都要靠自己的雙手來創造,雖然時有艱辛,卻給予人一種別樣的滿足感,這是一個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新的世界和新的生活。災難所帶來的生活巨大的變更會使人傷痕累累,也同樣會帶來與以往不一樣的風景。田野上有風吹過,參差的穀物恣意搖擺,這一刻,碧寧覺得自己的心,第一次與過往的傷痛講和,寧靜而安和。
腦海裏模模糊糊響起了幼時念的一首歌謠: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