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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耀
傍晚時分,家屬樓裏的高老師和布老師都拎了小凳子到樓下閑侃。他們都已退居二線整日無所事事,他們最愛侃的話題就是自己的光榮曆史。高老師原來在單位是一把手,退休後賦閑在家,每天就是逗逗鳥,說些光榮曆史;布老師原來是位高級教師,退休後也是整天遛彎。兩個人在一起準頂牛,誰也說服不了誰。
高老師一貫的淩人氣勢,說話咄咄逼人。他說,相當年我在單位裏,年年被上級評為先進,年年職工領到的福利最多,誰不稱讚我領導有方?如今退了,逢年過節還有人來看我。這確實夠讓人羨慕的。
可布老師不服輸,他說,我桃李遍天下,每年都從四麵八方寄來賀卡,給我問候,讓我在晚年安享精神上的滿足。每當說到這兒時,高老師就想打斷他,可他又怕人家說他光知道享受,小資產階級意識。有時候,他真羨慕人家精神上的富有。
說著說著,就說到兒女身上,這同樣是他們炫耀的資本。高老師就會說,我女兒在國外留學近十年,已在那邊紮根發芽,再回來就是海歸,就是華僑,自然要讓人高看一眼。
布老師不甘示弱,他說,我兒子在單位順水順風,已經做了副職,聽說正在考察,說不定不久的將來就是單位的一把手,自己一個人說了算,你看多風光。
兩個人針尖對麥芒,誰也說服不了誰,吵來吵去,就開始臉紅脖子粗了。這時,來掏垃圾的大嫂來了,後麵依舊跟著那個小夥。
大嫂看著兩人吵,就想勸一勸。說,你們都是事業有成,正在安享晚年,有啥想不開的,兒女也爭氣,在外麵闖事業。
高老師和布老師本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聽了大嫂的話,就停了下來。就沒事找事的問,大嫂你值得炫耀的事是啥呀?大嫂有些羞赧地說,我能有啥炫耀的事?老百姓一個,每天為吃喝犯愁。
高老師與布老師就問,你兒子在一旁盡孝,你還有啥不滿足的?大嫂說,我沒兒子,這是我女婿,我女兒工作要加班走不開,我女婿就來幫幫我。我那口子病了,得我這個老太婆掏垃圾,我女婿不放心就跟來了。他能搭把手就是我最開心的事兒了。
你女婿?兩人不約而同地向他們投去欣羨的目光,然後,神情落寞地鑽進樓裏去。
高老師和布老師都已寡居多年了。
橡皮
在班裏,亮子是唯一不用橡皮的學生。
亮子家窮,上小學二年級還穿著補丁褲,腳上沒穿過像樣的鞋子。有次,他一位表姐送他一雙布鞋,鬆軟的鞋麵和底子,比媽媽納的千層底舒服多了,他一直穿到鞋麵上有個窟窿,還舍不得扔。父母在學習上,是想方設法供給。亮子知道,這都是父母辛辛苦苦從地裏刨出來的,每年學期開始,父親幾乎都要找親朋好友、鄰居借錢給他交學費。給他一次錢,就千囑咐萬叮嚀,不要亂花,吃飽就行,不要貪好。把錢用在學習上,用在買本子、買筆、買文具上。亮子很懂事,就不亂花錢。他連一塊橡皮都不舍得買。
於是,就有同學笑話他。比如他寫錯了一個字,就用手指沾點唾沫狠勁抹,不小心擦出一個窟窿,即使沒有窟窿,也弄得黑乎乎一片,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有同學看見了,你的橡皮是純天然的哦。他的臉就一紅,不好意思起來。他知道他們的話裏有“刺”,他把頭埋到桌上,心思全用在了學習上。
上課時,亮子就格外認真,他知道寫字不能錯,做題不能出現問題。否則,就要用到橡皮,可他沒有。亮子的成績一直特別好,因為他極少出現錯誤。
隨著年齡漸漸增大,再有同學嘲笑他,他就有了反駁的理由:用橡皮幹什麼,橡皮是彌補錯誤,人類就不應該讓它出現,有縱容犯錯之嫌。冠冕堂皇,卻擲地有聲。大家就啞口無言。
就這樣,亮子從小學,上到中學,再到大學,一直是出類拔萃。
大學畢業後,他到我國一家有名的電腦企業上班,設計軟件。在他的努力下,公司的一個個新軟件不斷開發出來,他也很快就躍升為部門經理。很快公司就傳出一個新聞來。
亮子有怪癖。
剛子把一個程序弄出了毛病,亮子劈頭蓋臉地訓斥。小娟那天把文件拿錯了,正在與客戶討論合作事宜的亮子當場就罵了句,真沒用!……這類事多了去了,他的部門員工暗地裏稱他為魔鬼,沒人性。
這都緣於亮子對錯誤的切齒之恨。員工們紛紛要求跳槽,總經理隻好出麵,請亮子改變一下自己。
亮子就與總經理講起了兒時的生活,講著講著,總經理眼裏就噙了淚。他拍拍亮子的肩膀,走了。
幾天後,公司的內部小報上赫然出現一個標題:橡皮,人生錯誤的助推器。是總經理的文章,最後他呼籲大家要摒棄拐棍,向錯誤作鬥爭。他說,小錯可以積累成大錯,大錯可以毀掉一個企業。一個企業毀掉了,我們賴以生存的根本就沒有了。
亮子又獲得一個雅號:橡皮。
發表
明洲喜歡寫作,也夢想能在報刊上發表自己的作品。他很羨慕那些作家,隔三差五地再能收到稿費,就更讓人神往了。
明洲是個勤奮的人,他瞄準了目標,就開始堅持不懈地實現它。他幾乎每周都要投稿,他把目標鎖定了一家刊物——《迷你小說》,一連投了幾十篇,都石沉大海。他聽本城裏一位小有名氣的寫手說,你把名字換下,漫天灑網東方不亮西方亮,正好適合那家刊物的風格也是說不定。等你發表一篇,你就有了信心,就有了再寫的衝動。
果然,明洲按照他的方法,很快就收到省城一位編輯的回信,編輯姓胡。胡編輯說,你這篇《彷徨》寫得不錯,把女主公悲傷哀怨的情緒淋漓盡致地寫了出來,讓人動容,擬用。看到這個回信,把明洲興奮得一夜沒睡好,連寫了幾篇,都統統地寄給這位胡編輯。胡編輯又來了信,打算再選兩篇,連同上一篇,發個作品小輯。明洲早聽說過這個雜誌,千字一百,這一下就是近千元的稿費呢。他更加勤奮了。
這天,明洲突然接到胡編輯的電話。胡編輯在電話中說,明洲作者,聽說你們那兒有個風景區,特別得有名,我想帶夫人在周末去遊玩一下,不知方便不方便?明洲一聽,當即答應。這哪兒有答應的道理,明洲冥思苦想半天,才想到自己的一個表哥在什麼機關裏工作,好像跟風景區有什麼聯係。他一聯係,那位表哥所在地單位就是服務風景區的,明洲高興壞了。到了周末,他表哥就把他們引進了景區,中午吃飯,明洲點了蘑菇燉山雞和野菜,最後一算帳,花去五百多。明洲有點失落,可很快就調整了心態,回頭文章刊登之後,稿費很快就有一千多呢。再說,他看胡編輯玩得很盡興,以後發稿就更不成問題了。
明洲等了三個月,他每期都跑到報亭裏買《迷你小說》,報亭的人說,像你喜歡這種純文學的人不多了。明洲說,這本雜誌很快就要刊登我的小說了。報亭主人一聽,立即就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想不到,你還是位作家哩。明洲頭一仰,儼然成了一位名作家。可他等來等去也不見自己作品變成鉛字。再去報亭,心就虛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