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去,按習慣將門在身後鎖上,掀開遮在畫像上的紫色簾子。一聲痛苦和憤怒的喊聲迸發出來。他沒發現任何變化,除了雙眼浮現出狡詐的神情,嘴角彎出了偽善的皺紋。畫像還是使人厭煩,可能更甚於之前。玷汙雙手的鮮紅露水更鮮豔了,更像新近才濺上的血。然後他渾身哆嗦。僅僅是虛榮心的原因,才令他做了這一件好事?要麼就類似亨利勳爵帶著嘲笑暗示的那樣,為了獲得一種新感情的欲望?要不就是想扮演一個角色的激情,偶爾會使我們做出了超過自己本身的事來?或者,可能全部原因?而且紅色的汙點為何比原來更大呢?那血漬似乎是一種恐怖的疾病,蔓延到滿是皺紋的手指上。血好像已經滴落,因為畫像的腳上也有血跡,甚至未曾拿過刀的手上也有血。自首?這是不是代表他應去自首?把自己交送出去,然後判處死刑?他放聲大笑。他感到這想法非常恐怖。此外,就算他去自首,誰會相信他呢?被殺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毫無蹤跡,他的一切東西都已被毀掉,他自己又把樓梯下的東西付之一炬。世人僅僅會說他瘋了。如果他堅持他的故事,他們還會將他關起來……但,坦白、當眾受辱以及公開贖罪,都是他的本分。上帝號召人們向世間以及天堂坦承自己的罪孽。他無法去洗清自己,直到他將自己的罪孽和盤托出。他的罪孽?他聳聳肩。對他來說,巴茲爾?霍爾華德的死亡似乎微乎其微。他在想赫蒂?默頓。因為他所凝視的那麵自身靈魂的鏡子是不公正的。自負?好奇?偽善?難道他的棄惡從善的行為沒有別的動機了?還存在更多的動機,至少他這麼認為。但有誰可以知道呢?不,不存在更多的動機了。因為自負,他不再傷害赫蒂;由於偽善,他戴上了仁慈的麵具;因為好奇的緣故,他試著克製自己。現在他承認了。
可這樁謀殺將糾纏他一生嗎?他要永遠背負著過去嗎?他當真要去懺悔嗎?永遠不會。針對他的證據僅僅是一點兒而已。這幅畫本身便是罪證。他要將它毀掉。他為何將它保存這麼久?看著畫像變化以及慢慢變老曾經帶給他愉悅。最近,他感覺不到這種愉悅了,它反而令他夜不能寐。當他外出時,他滿懷擔心,唯恐其他眼睛盯上這幅畫。畫像帶來了憂鬱。僅僅是對它的回憶就會毀掉很多歡樂的時刻。畫像對於他就像良知一樣。是的,已經成為他的良知了。他要將它毀掉。
他環顧四周,發現了刺死巴茲爾?霍爾華德的那把刀。他清洗了很多次,直到刀上沒有留下一點血漬。這把刀明晃晃反著光。因為它殺死過畫家,因此它會毀滅畫家的作品及其所有內涵。它要毀滅過往,當過往行銷滅跡,他便自由了。它要毀滅這種詭異畸形的靈魂生活,沒有畫像的恐怖提示,他便能安心了。他抓過刀,向畫像刺去。
那裏傳出一聲慘叫以及轟然倒地的聲音。那極度痛苦的喊聲如此恐怖,把仆人們都嚇醒了,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途經下麵廣場的兩位紳士停住腳步,向上看著這幢大房子。他們繼續向前走,直到看見一名警察,將他帶了回來。警察按了好幾次門鈴,可沒有應答。除了頂層的一扇窗戶有光亮,整幢房子都一團漆黑。過了一會兒,他離開了,站在旁邊的門廊裏張望。
“那是誰的房子,警官?”兩位紳士中年紀較大的一位問道。
“先生,是道林?格雷先生的。”警察回答。
這兩個人彼此看了看,離開時還冷笑一聲。其中一位是亨利?艾什頓爵士的叔叔。
裏麵,在房子裏仆人的住處中,衣服才穿了一半的傭人們彼此低聲交談。年老的利芙太太掩麵而泣,用力搓著雙手。弗蘭西斯則麵如死灰。
大約一刻鍾之後,弗蘭西斯叫了馬車夫以及一個男仆,躡手躡腳地上樓。他們敲敲門,可裏麵並無答複。他們又大聲呼喊,一切仿佛都靜止了。他們企圖用力將門打開,可徒勞無功。最終他們上了屋頂,再向下走到陽台上。窗戶很容易便打開了,因為門閂已經很舊。
當他們進入屋裏時,看到牆上掛著他們家主人的精美畫像,就像他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那樣,奇跡般的異常年輕俊美。地板上躺著一個死人,穿著晚禮服,心髒位置上插了一把刀。他形如枯槁、滿臉皺紋、容貌可憎。直到他們細檢查了他的戒指,才終於認出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