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之不純命兮,
何百姓之震愆?
──《哀郢》
宋玉離開郢都去接屈原的那天,靳尚來到太卜府,家人迎進。神龕前,年歲已高的鄭太卜,卻還津津樂道占卜問筮。口中念念有詞,兩塊竹片兒丟在地上劈啪作響。靳尚見他這幅模樣,垂手待立,不敢驚動。直等到鄭太卜卜完一卦又一卦,一臉晦氣地唉聲歎氣,靳尚才迎上前去叫了聲:
“老太卜。”
“噢,上官大人。”
“禍福如何?”
“天下大亂,天下大亂呀!”鄭詹夢囈般地說過,換下法衣法帽,無精打彩地引靳尚來到客廳,二人對麵席地坐下。上過果點後,上官大夫靳尚眯著魚鰾眼掩口葫蘆般笑道:“太卜大人,好事臨門,您領地上出的大英雄莊矯,不久就可以入宮做大將軍啦。”
“什麼?”鄭詹像發了寒脾哆嗦著,“你是說莊矯?”
“莊矯在邊關抵抗諸侯聯軍功勞不小,唐昧將軍的部將一直在郢都活動,要為莊矯請功。據說唐昧死時交代,向大王舉薦莊矯為大將軍。聽說莊矯之所以上陣殺敵報效國君,是聽了屈原的規勸。”靳尚知道莊矯跟鄭家有殺父踐爺的不共戴天之仇,要阻止莊矯入朝,必借太卜之手。他偷覷著發脾寒的太卜,頗費心計地道,“現在,大王已派宋玉前往漢北召回屈原,屈原一回同唐昧的部將向大王合力舉薦,莊矯的大將軍不就當成了?到那時,大王身邊文有屈原,武有大將軍莊矯,您……”
“這──”鄭太卜想到了不孝子欠下的幾條人命,牙齒都抖得關不住風地說,“這這這怎麼辦呀!老弟有什麼高招?”
“辦法倒是現成……”靳尚為急得熱鍋上的螞蟻般的鄭太卜出主意說,“鄭公子不是至今都沒有娶正室嗎?他是念念不忘搶來的那個莊蝶姑娘呀!現在莊蝶姑娘可能就藏在景差府上。我已派人查過,景差根本就沒有什麼妹妹。”
“那又怎麼樣?”
“不如奏明大王,求他保媒將景差的假妹妹──莊蝶姑娘嫁與公子為妻,一來了卻公子的心願,二來嘛,萬一莊矯入朝,您又多一條後路,莊矯本是個山野小人,一朝榮華富貴,還不倒向您這一邊。”
“嗯,這個主意倒也不錯。”太卜停住了寒顫,“不過要打探清楚,景府那個姑娘是不是真是莊矯的親妹子。”
“那還不容易?讓公子親眼看一看就是,我叫登徒子幫忙。”靳尚詭秘地一笑,如此這般說出他的“景府探花”之計。
第二天,在一條深巷中,登徒子與鄭宏一路走一路討價還價:“三十兩銀子想要我去幹這種事,要知道我的人格多麼重要,缺德的事我是從來不幹的,死了以後,我還想讓我的靈魂進天堂哩。”鄭宏加碼道:“五十兩怎麼樣?”“你越說越不像話,為了五十兩銀子我能不顧廉恥,昧著良心,去做下流坯子?我登徒子官品不高,可好歹我也是一個仕林中之人啊。”“一百兩!”“一百兩?”“一百兩。”登徒子眼睛一瞪說:“唉,錢財如糞土,仁義重千斤,就幫了你這一回,下不為例。”
說著,二人鬼鬼崇崇來到景差府第門首,登徒子敲響了門環。遠遠地,鄭宏躲在一顆大樹後窺伺,男仆打開門道:“找誰。”
“這是景大人府第?”登徒子朝裏看。
“正是。”
“我有要事見司徒大人。”
“他不在。”
“他什麼時候回來,我等他一會吧。”
“這……”男仆見他官服打扮,猶豫地說,“您請進,就到客坐等候吧。”
登徒子一邊答應一邊往院裏走著:“好好……”忽地腳下一滑,仰天跌倒,埋怨道:“這府邸也太差勁了,應該修一修。”
男仆忙去攙扶道歉:“是呀,買了人家的舊院子,買過來就沒有修過。”
“哎喲!”登徒子坐在地上抱著腳又搓又摸連連哀叫。
“不要緊吧,要不我給您請郎中?”
“郎中管什麼用,這是小時候得的病,這骨頭裏的孽障,每次總是叫鄰居家的姑娘幫我揉一揉。如今在外就不方便了。”
“這……可難辦了。讓我上哪兒給你找姑娘揉腳呀?”
“這有什麼辦法,真倒黴,隻好出血了。”登徒子在身上摸索著,“我這裏有一錠白銀,你幫我請個女子來,隻要她隔著褲襪這麼一揉,我是個正派人,道德君子,不妨事的。”
“這我看得出,您是位大人,我給您想辦法。”男仆說罷,轉身進內屋。登徒子朝鄭宏眨眨眼,鄭宏慌忙擺手,藏在樹後。
稍頃,男仆領著莊蝶出來,莊姑娘忙問:“大人,您怎麼啦?”
“沒什麼,”登徒子裝模作樣地,“我怎麼能讓景府的千金為我揉腿呢,讓我爬出去,花點錢到街市請人揉去。”
“別這麼說,這點小事還用得著去花錢!”說罷,莊蝶動手為登徒子去揉那痛腳。登徒子色迷迷地瞪著她,鼻子一聳一聳,拚命地聞她的發香。
樹後,鄭宏伸出腦袋,盯著莊蝶,喜形於色。
揉了一陣之後,莊蝶問:“好了些嗎?”
“好了,好了,真靈。”登徒子慢慢站起來,一顛一跛走出大門。
“您不等我家大人了。”男仆問。
登徒子回頭一笑:“改日再來。”
證實景差府上的姑娘確實就是莊矯的妹妹莊蝶後,太卜鄭詹親自去找女兒南後鄭袖如此這般一說,竟也說動了南後。那晚夜深人靜,她來到長春宮,懷王正獨自一人在伏案翻閱竹簡,南後走到身邊為他披上一件袍服。
“你還沒睡?”懷王回了回頭。
“大王為國操勞,夜以繼日,臣妾怎麼睡得著?”
“眼下是多事之秋,寡人心裏不安,那天宋玉的話叫我思想了好久。難啊,用屈原吧,大家反對;不用屈原吧,又關係到國家安危。唉,人家不知道做個國君有多難。這班人公說公有理,婆說理也長,你說我到底聽誰的?幸虧有你在我身邊。”
“大王憂心勞累,”南後無比溫柔地說:“最近心情又不好,明兒個我派人到周鄭去選個美人來,也好給您開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