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拒撰頌詞(3 / 3)

下半晌時分,姐姐屈媭悄悄走了進來,把從家鄉帶來的香椒菌桂熬了碗熱湯擱在書案上,望著氣色很好的弟弟,關切地問:

“大王的事辦妥啦?”

“妥啦!”屈原連頭也沒有抬。

“回家吧?”

“回家?”屈原感到有些意外地抬起了頭。

“你不是還要種杜衡和蕙草嗎?”姐姐說。

“唔……”屈原想起早先說過的話,笑了笑,“現在不種了,大王又讓我在朝廷做官,為他出謀劃策,治理國家。”

“聽我的,別做那個窩囊大夫了。”弟弟從齊國回來有些日子了,屈媭還沒同他好好談談家常話,她接著說,“你這三閭大夫也是做不長久的,不如回老家種幾畝薄地,自自在在的,何必受那份罪!”

“姐,大王是英明的,隻是受了那些佞臣的蒙蔽……”

“什麼蒙蔽不蒙蔽?屁──做大王的如果還受下麵蒙蔽,他怎麼稱得上聖明怎麼還有資格做大王?再說一個萬人之上的國君,你要不是柞木腦殼,自己騙自己下麵人怎麼會騙得了你?……”

屈媭姐姐還想跟屈原弟談談她一個鄉下女人的哲學,這時老家人進來報告,說上官大夫靳尚求見。屈原疑惑不解地自語著:“他來啦?”轉對屈媭說:“姐,您先歇著。”又對老家人道:“讓他稍等我立即就來。”

“你還去迎接他,讓他滾吧!”屈媭沒好氣地道。

“同朝為官,還須以禮相待,近來他好像也有所變化。”屈原以姐姐的話搪塞姐姐,走出書房,連忙整理衣冠。

大門口,家人敞開中門,屈原高冠袍服,腰掛長劍一絲不苟拱手相迎。靳尚滿麵春風,笑哈哈與屈原行禮,倆人一同走進書房。靳尚邊走邊說:“好久沒有登門拜訪,您的府第依然如此高雅。隻是陳舊了些,過兩天我叫人來給您把府邸修飾一下。”屈原連連搖手說:“不必不必,華麗的衣冠隻能裝點人的外表,過於浮華的宅邸很難讓人居安思危。”

在書房裏剛一坐下,靳尚又道:“秦王死了,張儀跑了,天下太平了。屈大夫為國為民奔走操勞,也該喘口氣了。”

屈原呼嬋娟倒水,他自己卻站在書案前,兩手不停地把竹簡摞了起來,細心地紮成捆,口裏應答著靳尚說:“官場腐敗,顯貴擅權,黎民苦不堪言。我們拿了朝廷的奉祿,豈能熟視無睹?”

“哎呀,屈大夫身居鬥室心憂天下,下官佩服,佩服。從今往後我靳尚教子訓孫,定要以屈大夫為楷模,以先生之德來修養自身。”

“上官大夫登門過府就是為了奉承我幾句?”

“不不,靳尚奉大王旨意,請屈大夫寫一篇頌詞。”

“頌詞?”屈原停了下來,“什麼頌詞?”

“是這樣,”靳尚解釋,“大王要在殿中塑諸侯各國國君的銅像,令太卜作法,請屈大夫撰寫頌詞,配以歌舞,讓他們一個個俯首稱臣。”

屈原毫不客氣地指斥道:“武力統一不了天下,財力征服不了神州,卻寄希望於巫術?癡人說夢,無稽之談。”

“這……”

“是你想出來的?”

“不……是我。”

“唉!大王的功業,楚國的前途都壞在你們這些人的身上。”屈原又憤恨地慨歎起來。靳尚反問道:“您不也相信巫術嗎?”

“巫可以通神,絕不可治人。要靠大王改革弊政,清除弊端,實行法治,廣施仁政於黎民,方可富國強兵。”

“大道理您跟大王說去,我隻問你頌詞撰還是不撰?”

“荒唐,荒唐之舉。”屈原走到靳尚麵前,做出送客的姿勢,大聲說,“你去回稟大王,這樣的頌詞屈原不寫!”

像往日一般的早朝。但這天早朝前懷王就聽靳尚煽了一陣陰陽火,他走上王位後環視群臣,突然暴跳如雷,不明不白地罵了句:

“混仗!”

跪伏於地的屈原和群臣不知什麼事發了作,一個個戰戰兢兢不敢抬頭。懷王環視左右再盯著屈原,惱怒地道:“身為王室貴胄,食朝廷奉祿,寡人要你寫一篇頌詞你都不肯寫,我養你們這些文人幹什麼?”

“大王,”屈原意識到是自己拒撰“頌詞”惹惱了懷王,他便誠懇而痛切地說,“自從巫山之下香溪之濱,知遇大王,屈原銘心刻骨,永不忘懷。常日思夜想,滴水之恩當以擁泉相報。故臣二度使齊,三造憲令;餐風露宿,千裏跋涉,原不敢喪其誌;懸梁剌股,嘔心瀝血,平不厭其煩;為黎民,為社稷,為大王,屈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利國利民,利王室功業之舉,原不遺餘力去做;誤國誤民誤王室功業之事,屈原敢冒殺身之禍而進諫。如今秦惠王駕崩,張儀出走,秦楚戰禍暫息,楚國正應抓住時機,內治弊政,外聯齊國,使百姓富庶,國力強盛。千萬不可聽信妖言蠱惑,塑什麼諸候銅像;對外,將震怒於各友好鄰邦,群起而攻之;對內勞民傷財,損耗國力。大王,當務之急當實行新法,這是臣連日來整袍修改的憲令,還望大王慎思。”

內侍接過屈原手中的竹簡,呈給懷王。

靳尚出班奏曰:“鑄各國君像於廟堂,邀福於天,威懾四海,諸侯來朝,普天齊頌,正是國泰民安之象。而聽信三閭大夫之造憲令,行妖法酷治,將攪得滿朝文武人人自危,陷大王於不仁不義,眾叛親離。百姓們得了好處,當然是頌揚屈原的功德……”

“大王,”令尹子椒奏道,“秦武王初立,宣太後聽政,就要為公子子蘭去秦國迎親。秦楚將結‘秦晉’之好,國內升平,千萬不要讓什麼鬼憲令再把楚國搞糟了!”

群臣紛紛出班:

“大王萬萬不可再造憲令!”

“屈原誤國,罪不容赦!”

“再造憲令,臣請告老還鄉!”

“大王給我一碗飯吃吧!”

“大王,大王!”

屈原望著眾人憤怒的眼睛,氣得全身顫栗。

懷王不耐煩地道:“好啦,好啦,陳芝麻爛豆子又搬出來了!”說罷將竹簡甩在屈原的腳前,衝著他大聲道:

“銅像鑄定了!頌詞你不寫自有人寫,泱泱楚國就你一個才子?哼,列位大臣,還有什麼緊急事嗎?無事寡人就退朝了。”

“啟奏大王,”被懷王封為司徒的景差出班奏道,“漢北發生蟲災,大片農田顆粒不收。請速派人治理。”

“有這種事?”站了起來的懷王停住道,“如何是好?”

“大王,”上官大夫怕節外生枝,再稟道,“泱泱大國,幾隻小蟲子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切勿因小失大。”

“是呀,有幾隻小蟲子何足為怪?景差,你就下去看看吧。”懷王走下了王位,靳尚上去攙扶著,陰笑著說:“大王,屈大夫心係黎民,愛民如子,他又不願撰寫頌詞,不正適合到漢北視查災情嗎?”

屈原憤然而起,上去攔住懷王還想死諫:“大王,為子蘭公子迎親,必然背棄齊國,這又是一大禍患,千萬──”

“屈原!”懷王震怒地,“你也管得太寬了,連王室娶親你也……你你你就跟著景差到漢北捉蝗蟲去吧。”

說罷,懷王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