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後瞠目結舌。懷王離座,屈原誠惶誠恐,以為懷王發了脾氣。懷王在藻陽宮裏走過來,走過去,步履越走越急,神情越來越激動。突然停了下來,對屈原道:“你剛才說得很好。徹夜歡宴,耽於淫樂,那是一代昏君!你進宮後,或仗義執言,或迂回諍諫──今天你別出心裁一場‘酒諫’,更見你一片良苦用心,楚之大幸也!”
屈原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看看時機成熟,走到懷王麵前雙膝跪下。懷王一驚,急問道:“屈愛卿,這是為什麼?”
“大王,下臣有關社稷生死存亡的大事進諫。”屈原仰起臉,一片忠誠。
“啊,屈愛卿,快起來說吧。”
“大王恕屈原不死之罪,下臣才敢說話。”
懷王搓著手掌,吱吱唔唔:“這……”
屈原長跪不起。
懷王猶豫再三終於恩準說:“屈大夫,寡人恕你無罪,還要頒發一道聖諭,不管怎樣你屈原無死罪,你就痛痛快快地說吧。”
屈原感激涕零,聲音顫栗地道:“大王,六國合縱之所以失敗,秦國之所以以一國之力占了上風,這是什麼原因,大王您想過沒有?”
“是什麼原因?”懷王苦惱的正是此事。
屈原慷慨而談:“六國合在一起雖地域萬裏,兵甲數百萬,物產豐饒,人口眾多;然六國無一不是封建領主割據,自成體係,自成家天下。領主在他的封地為所欲為,苛捐雜稅多如牛毛,修建的家城甚至超過王城。領主之間搶劫撂地,內戰頻仍,至使老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官逼民反。這樣不僅削弱了國君的權力,國家的財富,而且使兵卒心生二念,不能為國捐軀,拚殺疆場,這就是六國兵敗的真正原因。與此相反,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領主的世襲封地被剝奪了,全國分設郡縣,中央集權,統一號令,法治昌明,獎掖軍功,君王的權勢如日中天,軍兵爭功奪獎拚殺在前,奮勇無比……這就是秦國以一國之軍而敗六國之兵的真正所在……”
懷王擊掌讚歎:“說得好,說得好!”
屈原接著續說道:“我們楚國,無論地域、兵甲都遠勝秦國。然而不幸的是,吳起變法十多年,剛使楚國強大,悼王崩駕,吳起就被貴族領主叛軍亂箭射死,吳起變法的輝煌成果,也就因此斷送了……”
“我也常這麼想,”懷王略略思索,歎了口氣,“王公貴族越養越肥,越肥他越是貪得無厭。朝堂之上,有用的人太少,無用的人太多……你說怎麼辦?”
屈原斬釘截鐵地陳言:“效法秦國的商鞅、我國的吳起,徹底變法,打擊貴族領主的腐朽勢力,獎掖提拔年輕人才,昌明法治,獎勵農耕兵戰,增強國力!”
“噢──”懷王離坐,撫額沉思。
屈原也離席,跟在懷王身後說:“我看昭魚、唐勒這樣的年輕學子就是很不錯的,品行端正,才學不凡,正可為大王效力。”
“嗯,還有你的學生宋玉、景差也都不錯,”懷王頻頻頷首,“可以把他們先召進蘭台宮,待時逐一任用。”
“是,大王英明。”屈原頓了一頓,毅然決然地說,“臣出使齊國時,路見走投無路的百姓蠢蠢欲動……”
懷王猛地轉身道:“你說有人要謀反?”
“確實如此。我親眼所見,走投無路的百姓蠢蠢欲動。”
“趕快派兵前往彈壓呀!”
“毋須一兵一卒,叛亂必除,一方安定。”
懷王瞪大了眼睛急問:“有何良方?”
屈原果決地說:“隻須一人的頭,便可換取一方民心的安寧。”
懷王詫異地道:“誰的頭?”
屈原複又跪下說:“臣,不敢妄言。”
“大膽說來無妨。”懷王拉著屈原走到宮殿一角。屈原瞄瞄酒席前的鄭袖,幾乎是耳語地說:“隻須太卜府的公子,您的內弟,國舅鄭宏的人頭。”
“這──”懷王吞吞吐吐,吱吱唔唔,沉默許久。最後推心置腹地道:“屈大夫,你為國操勞,一片忠心,寡人是相信你的;隻是寡人有寡人的難處,旁的人好說,鄭宏必竟是鄭袖的親弟……”
“正因為如此,下臣才需冒死進諫。”
“你想想,還有不有別的什麼更好的辦法?”
“請問大王,”屈原緊跟著說,“是江山要緊,還是南後要緊。”
“酒是水,錢是銅,”懷王左右為難地道,“女人嘛好比是襪子,江山自然要緊。不過處決鄭宏,必然動搖大部份權貴的人心,局麵一開,恐難收拾。要動太卜的兒子,寡人的內弟,這……實在……無法可依。”
屈原凜然無畏地道:“臣願為大王造為憲令。”
“造憲令?”懷王表示出新的興趣。
“是的。”屈原道,“製定一套限製權貴的法令,這套新的憲令,是保證楚國走向繁榮富強的最大最重要的法寶。”
懷王撫撫掌,斬釘截鐵地滿口應允說:
“好!命你立即起草為憲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