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跑啦!魚跑啦——”
釣魚人回頭望望那些開了小差的魚兒,竟無動於衷。老牛嘴巴又把那魚簍也拱到水裏去了。魚簍順流飄去。宋玉又喊:
“魚簍掉進水裏啦!”
釣魚人又回頭看了一看,還是無動於衷,繼續釣他的魚。本可以伸手拾起來的魚簍,垂釣者卻毫不在意。屈原覺得奇怪,上前搭訕道:
“先生釣魚似是不在乎魚。魚跑了你不急,連魚簍也漂走了,你還是處之泰然,這麼說你之所以垂釣,是消磨時間,打發光陰咯?”
垂釣者淡然一笑地回答:
“魚既然跑了,魚簍也打漂漂了,事已無可挽救又何必去救?不可救而強行去救,弄得不好,連自己也會掉進去。”
屈原似乎領悟了他的意思,歎曰:“先生真好灑脫。”
垂釣者道:“噯,凡事如果都能求全其天性,順其自然,達到物我兩忘,寵辱不驚的境界,你不就灑脫了?”
“釣魚乃是區區小事,卻說出如此深刻的道理,先生絕非凡夫俗子,敢問高姓大名?”屈原向那長者抱抱拳。那垂釣人卻說:“我知道站在我麵前的是屈原,屈原卻不知坐在他麵前的是誰。左徒大夫,豈不好笑?”
屈原一驚,納悶道:“先生如此神秘,實叫屈原難以琢磨。”
“這麼說來你並不聰明。”
“怎麼,先生以為屈原是平庸之輩,糊塗之人?”
垂釣者手握釣竿,眼望秋水,目不轉睛,嘴裏卻和屈原信口而談:“秋天的雨水下來了,大小百川的水都注入大江大海。小溪說:哈哈,天下的水數我最大。大河又說:不,我的水最大。河伯順流來到大海,看到大海遼闊無邊,他才突然懂得一個道理:跟井底之蛙不可談大海,與夏蟲不可談冬雪,同小儒不可談大道。天下之水,海最大,可是與天地相比,不過太倉中一粟,馬身上一根毛。世事,人事都是一樣的道理。五帝所承續的,三代所爭奪的,仁人所憂患的,能士所勞累的都不過是天地間一粒粟,一根毛,一滴水呀!屈原先生,何況你辦的是不可能辦到的事,你救的是一個不可挽救的世界,你的作為隻能使已經敗壞的世道和人心更加苟延殘喘,一切的一切,純屬徒勞,能說你不糊塗?”
“我已經勸說齊王,齊楚聯合,共同抗秦,使楚國的人民免去一場戰禍。”屈原爭辯地說,“這難道不是好事而是糊塗事?”
釣者仰天哈哈大笑道:“細小的草莖和粗大的木樁,最醜的和最美的人,乃至千奇百怪的事物,通道為一。分就是成,成就是毀,複通為一。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生與死,興與亡不都是一回事?”
“啊!先生定是莊周。”屈原恍然大悟。
垂釣的長者點點頭,顯然承認他就是莊周。屈原非常激動,快步上前深施一禮道:“屈原得見前輩,幸甚!幸甚!”
“彼此,彼此。”莊周也便起身回禮。
“久聞先生不願封萬戶侯,隻願長作逍遙遊……”
莊周收起釣竿站了起來,撂下幾句話:“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你怎麼不看看那祭祀神靈用的犧牛?養肥牛,是為了在大廟裏宰殺……再會!”
莊周說罷,揚長而去。屈原呆呆地站在江邊,注目莊子遠去的江堤,楊柳岸,萬杆蘆箭,滔滔的江水,陰雲密布的天空。澎湃的江濤如激越的楚鼓,震撼著屈子之心。他突然拔出寶劍,在漢水之濱一陣狂舞。斯時,隻見寒光閃爍,葦草搖曳,猛地劈開岸邊一棵拴纜繩的木樁。劈雷炸響,風雲驟起,水波翻騰,日星隱匿。屈原在風雲中展翅如鷹,龍騰虎驤,突然收住寶劍自問:“難道就無人能挽救這個混濁的世界?”
“不,”站在一旁的宋玉道,“大王是英明的,先生滿腹經綸,一定能得到施展。”
“渡船來了,”景差站在那邊呼喊,“先生──,請登舟吧。”
波濤拍打著方舟,車輪碾著深陷的車轍……
郢都,十裏長亭。懷王、南後以及群臣在迎接使齊大臣屈原凱旋歸來。懷王急不可耐地張望著遠方的官道。
懷王自言自語:“該到了,應該到了。”
“流星快馬飛報的是午時三刻。”旁邊的靳尚說。
“現在是什麼時辰?”懷王問。靳尚仰望天空,回答:“才報午時頭。”
懷王道:“沒有報錯吧?”
“當然沒有,”靳尚討好地,“這是您的心情太急切了。”
這時,屈丐大將軍遙指著前方說:“你們看,那是什麼?”眾人一齊朝屈丐手指方向望去,遠遠的官道出現一道輕煙似的黃塵。懷王朝長亭外走去,高興地說:“屈原!肯定是屈原的車馬。”
眾人歡呼:“屈大夫回來了!”
使齊大臣左徒大夫屈原出發時的五十輛車輦,現在剩下不到二十輛,由於長途跋涉顛簸,車子破損,搖搖晃晃,旌旗灰塵仆仆,人馬疲困。屈原的車隊來到距十裏長亭數十步之遙,趕忙下令停車,領著一班人步行前來見駕。懷王在亭前迎接,屈原和隨員、兵卒、馭夫一齊跪下高呼:
“大王萬歲!萬萬歲!”
懷王看著那車隊,那模樣,微微驚訝,頓了頓說:“屈愛卿,齊王就那麼小氣?你是滿載而去,卻是空手而歸啊!”
“大王,屈大夫出發時,有五十套車輦呀。”令尹子椒也大為詫異。
“稟大王,”屈原再一次作揖,如實稟告道,“去時是有五十套車馬,回來時齊王又贈了五十車‘嫁妝’。”
懷王樂嗬嗬地笑問:“齊王送了五十車嫁妝?”
“是的!”屈原臉紅了。
“你的車馬呢?”懷王問。
屈原臉色難堪地說:“一言難盡。”
“那……別說了,”懷王大度而知心地,“大功告成,功高於過,車馬不過是區區小事,快喚你的夫人來見我!”
屈原起身招呼後麵的屈夫人和嬋娟,將她倆拉到懷王跟前道:“啟稟大王,這就是下臣的夫人紫珍,這是使女嬋娟,你們快快拜見大王。”
屈夫人、嬋娟跪拜。
懷王由衷地哈哈大笑道:“好你個屈原,訂了盟約又娶了夫人,真是一舉兩得,回家要好好慶賀一番啊!”
南後拉著屈夫人紫珍的手,平易親近地說:“真是齊國的美人兒!”
群臣紛紛祝賀。懷王問屈原:“齊國的事都辦好了?”
屈原無比欣慰而又動情地說:“托大王的恩威,楚民先輩的福氣,全都辦妥了。齊王同意齊、楚結盟,永遠親好。公孫衍、蘇秦已分頭去聯絡北方的燕、趙、韓、魏四國君王,定於今年秋後九月十五日六國君王一齊來楚國郢都歃血盟誓,一致抗秦!齊王還提議大王您擔當六國會盟的縱約長。”
懷王喜出望外地問:“齊王提議由本王擔當縱約長?”
“是這樣!”屈原肯定地回答。
群臣歡呼:“大王聖明,理當擔此重任!”
懷王大喜道:“那就好好準備吧!”
王車鳳輦在前,使齊的車輛和群臣的車隊殿後,浩浩乎朝郢都東北門駛來。由於屈原的努力周旋,楚懷王當上了六國的縱約長,這將永垂後世,懷王極為高興,破例叫屈大夫同坐在王輦上。王車快要駛進王宮正陽門,屈原對楚懷王說道:
“大王,臣還有一事稟奏。”
“有事你盡管說!”懷王興致盎然。
屈原不露痕跡地道:“下臣回國途中,遇一領主公子,倚仗權勢,亂派捐稅,修築家城,宰殺耕牛,草菅人命,使民不聊生,逼其民眾揭幹而起……”
“有這種事?”懷王微微驚訝,“你身為左徒大夫,應將他拿下以鎮國法。還應該替寡人安撫黎民,收攏人心。”
“屈原先將齊王所贈車馬嫁妝,全數代大王贈與老百姓,讓他們暫度饑荒,老百姓麵向南天,山呼楚王萬歲……”
“辦得好!那壞小子呢?”
“百姓們捆綁於大樹上險些打死,屈原宣明法度,眾百姓通情達理,將凶犯交與屈原押解回朝,繩之以法。”
車剛駛進正陽門,懷王便令停下,並喝道:“把他帶過來!”
屈原下了車,令扈從兵卒將鄭宏帶到懷王麵前。
懷王怒喝:“抬起頭來!”
鄭宏猛地抬頭一聲喚:“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