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隆緒沒來,心中十分渴望見到的人卻意外地不期而至。
我用雙手手肘支著臥榻,頭微仰,目光自她不可置信的臉上移開,落在眼前她淡紫寬袖中兩指夾著的銀針上:“我叫你紫漓?笙諾?或許我更該叫你蕭耨斤,你深夜潛入博彝殿,大概就是要用銀針刺穴來結果蕭曼沙的命吧?不過,這麼一來,倒省了我的事,不用再費神找你來。”
笙諾從震驚中醒過來,收了銀針:“小蠻,蕭曼沙怎麼會是你?”
我翻身起床。
她的目光移到我腹部靜止不動:“她原來是為你準備的安胎藥膳。”
“哥兒嗎?”
“哥兒?你叫得真親密。你可知道,你的哥兒吩咐奴婢們準備安胎藥膳時,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恰讓我宮裏的奴婢聽了去。”
“而你依然來了。”
“我很好奇,這個叫蕭曼沙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要大王貼身的侍衛親自打理她的飲食起居,皇後也奉命每日前來探望,而且身懷有孕。現在不隻王宮,就是朝堂大臣亦紛紛揣測,大王如此謹慎,又如此隆重,究竟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大人?”
宇文隆緒豈會是為了孩子,可若說是為了我,我自認我的姿色還沒有到傾國傾城的程度來禍國殃民。他如此高姿態,相信不久的將來,我這個東丹後人的身份馬上就要公告天下。
但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我要做的事是救出娘親爹爹,然後及時抽身離去。眾人眼中的蕭曼沙隻是一個形象,沒有實際意義。而宏光也不會親眼看見王宮之中被宇文隆緒刻意捧著的蕭曼沙就是小蠻。我不能再次去傷他。
而眼前,笙諾的介意正好是我的機會。我直盯著她:“其實,我隻想帶著我的爹娘離開北奴。”
她內心的煎熬慢慢湧進雙眸,掙紮不甘,多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彙集成痛苦。
我仍然盯著她:“無謂的爭取換來的隻是不等同於所付努力的回報,這又何必呢。放開手,隻做他心中溫婉,甚至清冷的女人,結果會是你最想要的。”
她神情微怔了下:“生活在這裏不爭鬥,等待你的隻有死亡。”
我在心底暗歎一聲:“我對你造不成任何威脅,所以,放了我娘親和爹爹。”
她袖中雙臂微微顫著,雙瞳之中所有情緒都隱去,臉上卻漸顯哀淒之色:“擁有一切的人才會放手。而我,除了貴妃頭銜外什麼也沒有。你如果是王府少王妃,自然對我沒有一絲威脅,我會安心經營我的生活,甚至是我的勢力,而你卻消失了不見了,這對於我來說,是潛在的危險。你的娘親和爹爹是我的姑母、姑丈,我自不會虧待他們。但是,他們必須由我照顧。”
隱怒直衝腦門,身上氣勁頓時蠢蠢欲動。誰知這時腹中孩子卻突然一陣踢騰,這提醒了我,我不是眼前這女人的對手:“上次南鴻來使趙更、王繼恩已當著大王的麵施禮默認了你的身份。另外,你與大王的婚宴上,南鴻使臣還少嗎?他們對你的身份有異議嗎?”
她目光重新投在我腹部,臉上透出絲古怪的淺笑:“你一日是王府少王妃,南鴻太子趙澤玨尚有一日顧忌王宮之中還有位毓葶公主……所以,回王府是你唯一的選擇。姑母、姑丈生活也會好過一些。俁茱被我點了睡穴,你若還能運氣,我走之後便可為她解穴。不過,區區幾個侍衛就能把你圈在這方小院子裏,估計是血氣不暢不能運氣。”
她含笑欲離去。
我心中焦慮,乘她不備,或許能力挽狂瀾?念頭才起,我就頹然放棄,不過今日讓她離開,不知道下次再見是什麼時候,我隻好再次冒險:“那個晚上你也喝多了?”
她笑容中那絲古怪擴大:“沒有。”
果真是她,我抬手向她扇去:“你這個無恥的女人。”
她輕易躲開:“你和宇文將軍隻不過提前了洞房,這真算無恥嗎?”
“你說什麼?那晚……不是韓世奇?”
她笑了:“難道我想以後讓宇文將軍撕了我嗎?隻不過,韓世奇性格太過於古怪,讓我費了那麼大的工夫,他現在卻失了蹤。”
積在心中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釋放,我痛哭出聲。
她麵色微變:“你想讓侍衛們都進來嗎?”
我咬著下唇止了淚:“告訴我,我爹娘在哪兒?”
她答非所問:“宇文將軍馬上就會來見你。你還是仔細想想,怎麼樣才能光明正大走出王宮回王府吧。”說完,她轉身就走。
我恨她的冷酷,為了她的個人目的,她竟不惜犧牲那麼多人的幸福。我不能讓她離開,我一定要知道爹娘的位置,然後回王府和宏光團聚。我要讓翼艟在親生爹爹的羽翼下幸福成長。
但我忘了,即使沒有身孕,我與她的功力也是不相上下。今日我不可能得手。因此,僅過五招我已被她逼到牆邊。
她右手指尖銀針指著我喉嚨,神色略顯乖戾,唇邊卻漾出絲溫柔至極的微笑:“不要逼我。玉石俱焚是我最後一步棋,眼前的局勢尚未到這種地步。”
我的背緊抵著牆:“我爹娘在哪兒?”
“我不會告訴你。”
“難道你想讓我傾王府之力對付你。”
“那你是想讓姑母的日子難過。”她輕盈轉身,淡紫裙擺離地輕飄起來,似是落花聞香的彩蝶翩翩而起。
我提氣追去。半空之中,淡紫越來越近。她不敢發出聲音,而我也擔憂她被逼出手,也不敢發出聲音。
兩人身影已至牆頭,腳下院牆邊的侍衛絲毫沒有覺察到。
隻是前方的她速度漸快。而我則真氣漸散,身形已滯了下來。落腳時動靜已大了許多。
“什麼人?”背後傳來侍衛的怒聲嗬斥。瞬息之間,紛亂腳步聲蜂擁而來。
前麵的蕭耨斤掠至前方殿閣的屋脊上,站定,回身輕揮一掌。
我人在半空,身側並無一物可借力。隻得快速下墜,掌風自我頭頂掠過,幾綹發絲受力而斷,飄落在臉上。地上積雪雖已清理,但凝結的冰層卻異常滑溜。雙足雖先著地,但身子卻在失衡狀態。結結實實摔倒在地,手肘膝蓋隱隱作痛。最糟糕的是,著地的肚子劇痛起來。
我艱難坐起蜷曲成團,向蜂擁而來持刀對著我的侍衛道:“我是博彝殿蕭曼沙,找太醫。”
整個太醫院的太醫束手無策,跪在地上不斷磕頭:“老臣無能為力。”
宇文隆緒的盛怒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
蕭榮哥兒坐在我床頭:“曼沙,孩子沒有保住。”
我已無淚可流,雙手呆呆捧著慢慢癟下去的肚子。
宇文隆緒的目光緊緊裹在我身上,聲音冷得不能再冷問眾太醫:“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處理?”
太醫院首領顫著音答:“喝打胎藥,產下死胎。”
宇文隆緒眸中痛惜漸起:“可有風險嗎?”
太醫院首領再次磕頭:“跟孕婦產子一樣。”
宇文隆緒一聲厲喝:“有還是沒有?”
太醫院首領頭咚的一聲重重磕在地上:“有。”
坐在我身邊的蕭榮哥兒手已經顫起來。整個大殿隻有眾人小心翼翼的呼吸聲。我木木的腦袋終於有了一絲清醒:“哥兒,讓他們準備藥吧。”
蕭榮哥兒望向宇文隆緒。他輕一頷首,眾太醫跪著往大殿外退去。
這時候,俁茱輕手輕腳地進來稟告:“太後與宇文王妃一起過來探望蕭姑娘。”
我心口一窒,自我來此,後宮諸人以各種名義來過,可無一人能進殿。王府夫人們不可能不知道博彝殿是禁地。可是,在這節骨眼上出現,我敢肯定她是來辨認蕭耨斤消息的真假。
知道真相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宏光,我想盡快回到王府,想所有的事與他一起分擔。因此,俁茱的話音剛落,我直接答:“快請。”
蕭榮哥兒目光一亮。
俁茱一動不敢動。
宇文隆緒嘴角現出絲冷笑,掠我一眼後看向蕭榮哥兒:“你去請母後回宮。等曼沙身子恢複後,我自會帶她去拜見她。”
蕭榮哥兒慌忙起身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宇文隆緒掃一眼俁茱,她脖子一縮尾隨蕭榮哥兒而去。
他走到我床邊坐下:“幽月宮宮主的女兒,趙德睿的女兒,於越王府的人能娶嗎?”
他居然什麼都知道。我強撐著身子坐起來:“那麼蕭貴妃的一切你必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他嘴角那絲笑意再度湧出:“你想知道什麼?”
他既然什麼都知道,那麼,我也就不再有顧忌:“我爹娘在什麼地方?”
他把錦枕摞好:“你還是躺下吧。曼沙,你覺得憑你一人之力能救出他們嗎?”
我執拗地坐著:“這是我畢生的目標。”
“他們現在的飲食起居並不比你這邊差。安心做我的王妃,總有一天,你們會相見的。”
“什麼時候?”
“為我誕下王子,心甘情願跟著我時。”
“這不可能。”
宇文隆緒笑容略僵:“在這個世間生存,什麼都有可能。”
我氣結。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盯著我:“除非你想讓王府所有人給你陪葬。”
“你到底想要什麼?”我真的不相信他想要的隻是我,還有我所會的那些。
“現在,我隻想要你。”
“那麼,之前呢?”
他笑了,然後轉身離去。
我很配合太醫,因為我要盡快恢複身體。我相信,這王宮之中除了蕭耨斤外沒有人能攔得了我。
可是,也就是因為我的輕信,我再次付出了代價。胎兒順利排出後,調養身體期間,我發現可以下床走的我身體內的氣勁居然全無。
我所想的宇文隆緒都知道,他再次控製了我的下一步。
除了悲哀外我無計可施,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心計比不上他,又或是蕭榮哥兒和蕭耨斤她們任何中的一個。因而,我能做的隻有等。我知道,夫人回府後宏光必定會想其他辦法來見我,可世事難料,就在我等到絕望的時候他仍然沒有出現。
我想,應該是律樨嫁進王府了吧?但俁茱拒絕透露殿外的任何信息,被我逼急了,她就跪下來不斷磕頭。我沒有享受看人磕頭的習慣,所以我不再問她,也不再開口說話。
我想,也許是我的心冷了,所以覺得今冬特別的冷,抱著手壺的我經常手腳冰涼。
我愛上那片梅林,所以經常獨自一人坐在梅樹下發呆。
就這樣,新年到了。博彝殿外常有鞭炮聲傳來,我仰天狂呼後跑到梅林,癱坐到白雪之上,仰起淚臉望向半空。頭頂上的梅樹被雪壓低了枝頭,像一扇扇雪白的屏風把我與外麵的世界隔絕。陰沉的天空下,除了雪我再也看不到其他。
宏光,他真的忘記我了嗎?淚再次如開了閘的洪水般順腮而下,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你真的忘記我了?”
“你想把殿外的侍衛都叫進來嗎?”來人聲音低沉而沙啞,但那份強自壓下的欣喜卻很明顯地顯露出來。
這刹那,我熱淚盈眶,跳起來向聲音的方向撲去。
宏光從梅林另一側緩步走來。他的目光絞在我臉上。
“宏光。”我緊緊摟住他的脖頸,“你為什麼現在才來?”
他攬著我胳膊的手臂越收越緊:“為什麼不跟著咄賀一他們回府?為什麼不走出來見我?為什麼要隨著他進宮?蠻兒,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我哭著開始不講理:“我不出門見你,你就不能推開門找我嗎?為什麼眼睜睜見我跟他入宮?”
他長長歎口氣:“好好。都是我的錯。可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是你。”
哭了笑,笑了哭,抱著他就是不願意撒手。這時,一陣風吹來,梅枝上的落雪落入我的衣領中,脖頸裏頓時冷颼颼的,我才猛然回神。我們還要商量下一步究竟應該怎麼做。
他把身上鬥篷脫下給我穿上,然後把我的手握在手心後才說:“咄賀一回來後,我們就開始調查蕭耨斤。可是,查到爹娘的藏身地址後卻發現有人先我們一步趕去救走了他們。”
熱度從手上源源不斷傳來,我的身子漸漸有了溫度:“應該是宇文隆緒?”
宏光點頭:“聽總管地牢的人說,大王改造了一間天牢。我暗中調查後發現,看守地牢的人居然是大王貼身侍衛蕭大人的人。我就猜出很有可能是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