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藤蘿繾綣兩心知(3 / 3)

王峰身子一矮跑到樹邊向外看一圈又跑回來,有些驚惶道:“小祖宗,皇上雖不會來這,皇後貴妃們卻是常來。你口出妄語嗓門還這麼高,是不是奴才死到你手上你才甘心呀?”

娘親入宮後,住處幾乎每日都會有人前來陪我閑話家常,趙光耀還禦賜許多好玩的物事,宮中諸人不知其中緣由豔羨不已,我卻是不勝其煩,白天能躲得出去就不會在住處待著。

我捏起塊點心,瞥一眼他:“王峰,你如果想回去就自己回去,若不想回去就坐下來用糕點占著嘴,休要在我麵前喋喋不休說個不停,本來就是躲她們的,現在可好,躲開了她們,你又成了這樣。”

王峰看一眼毯子遲疑了會兒最後還是直接坐到草地上,我隨手端起一個小碟子遞過去,他接過放在身邊,看了看我想說什麼,但嘴張了下又咽下所說的話,默默地吃起點心來。

我拍拍手中沾著的糕點碎渣:“想說什麼?”

他搖搖頭還是沒有說的意思,我輕哼一聲:“改日見到王繼恩,還是讓你回大殿侍候得了,混得時日久了也能混個名堂出來。”

他慌忙擺手:“我可不想回大殿,近日進宮的那個與你長相相仿的婦人,皇上日日召見。現在宮中不止宮女太監們悄悄議論,就是妃嬪們都暗中走動談論這件事,都認為你們是皇上微服出宮時遺留在民間的……”

點心一下子哽在喉嚨裏,咽不下又吐不出,王峰慌忙起身準備過來幫我拍背順氣,我朝他虛揮一拳,王峰後退幾步避開我,賠笑道:“隻是聽他們說得熱鬧,我站著聽了會兒,我沒有這麼認為,你別生氣,隻是……隻是……”

我咳出喉中之物,冷哼一聲:“隻是什麼?”

他仍賠著小心:“隻是,你們長得太像了,又同時進的宮。還有,這幾日皇上遣人把國庫裏好玩的物事都找來送到咱們那……”

我拿起一塊點心向他擲去:“還說你沒有這麼想,我看你想得可不少。”

他身子往前一探躲開了,然後站起身子撒腿就向樹那邊跑去:“姑娘家比男子力氣還大……啊……奴才見過娘娘。”

我心中一愣,這宮裏還真有人溜著牆邊來這個幽靜荒僻的角落。

素淨的衣衫依舊簡約淡雅,本就白皙的皮膚似是比年前更白,薄唇有些幹。我心中暗歎一聲,怎麼會是她?今日的她有些地方不對勁,我仔細打量了會兒,發現她眉梢眼角隱著絲憔悴,她的樣子有幾分疲憊幾分無奈。

王峰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我,我朝他輕一點頭,他快步離去。

她走來坐到我身邊,聲音輕柔:“青寇可知道川亂的幕後指揮人是誰?”

我在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我娘親知道還是不知道我不清楚,但娘娘您似乎知道那個人是誰。他是誰?他和我娘有關係,還是和我有關係?”

她唇色中的那點紅一絲絲褪去:“蠻兒,你爹是為了我們趙家的江山,待大事一成,不說你爹,就是阿奶我,也會親自向青寇負荊請罪。現在機會難得,西越在北奴的暗中支持下驚擾邊城,趙光耀不敢對內大舉用兵,如果他借用不了幽月宮的力量,你爹會很快打過來。”

機會難得!你們可曾想過娘親的立場!誰又想過我娘為什麼會甘願受困於幽月宮!我冷眼看著她的臉色已幾近蒼白,心頭有絲不忍,但旋即拋開:“娘娘好像忘了趙光耀同樣也姓趙。”

她盯著我,嘴唇輕顫:“蠻兒,你可知道你爺爺是怎麼死的?還有你皇叔德佑,他又是怎麼死的?就連你爹爹德睿,若不是當時所住府邸有暗道,他也早已死於非命。是的,他也姓趙,可他卻是殺了我們滿門的仇人。”

她說的這些不管是真的還是杜撰的,但對我來說都有些遙遠。趙德睿雖是我爹,可也是傷害我娘最深的人,每次看到娘親的滿頭銀絲,我心中對他的恨就無法抑製,更遑論從未謀麵的爺爺和皇叔德佑。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願與她討論這個問題,遂靜靜看著她:“我娘是幽月宮宮主,但上有首領,宮內有左右護法,有些事我娘身不由己。娘……阿奶,娘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從“娘娘”改口為“阿奶”,且我這聲“阿奶”叫得真切動情,她聽後神情微震喃喃重複著:“阿奶,你是第一個開口叫我阿奶的……”

皇叔德佑無子女,趙皖自小生活在趙德睿身邊從未進過宮,也當然不會有機會叫她阿奶,我的確是孫子輩中第一個叫她阿奶的。

我靜靜地望著她:“對我娘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趙家的江山,而是我的命。”

她身子止不住一陣輕顫:“不錯,對於女人來說,子女的命是最寶貴的,但誰讓咱們是皇族中人呢?誰讓你爺爺開啟了這天下盛世呢……”

我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殘忍:“我娘隻是我娘,我隻是趙小蠻,無論南鴻還是北奴都與我們毫無關係,阿奶,我扶你回宮讓太醫瞧瞧,你臉色不好。”

她苦笑著搖頭:“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我自己離開,你……不要與我同時出去。”她坐在原地休息一瞬,起身,步子蹣跚準備離去。

我心裏終是不忍,起身扶著她:“我們之間什麼關係趙光耀心知肚明,他想聯合幽月宮就不能怠慢我娘親,想讓師公給他治箭瘡,就不會對我怎麼樣。他看見也就看見了,沒有關係。”

她聽得滿臉讚賞:“咱們趙家的孩子就是不簡單。”

說曹操曹操到,我扶著她剛剛走出那片金盞菊,便見趙光耀、趙澤玨兩父子在前,王繼恩隨在後麵,三人順著青石小徑緩步走來。

看到我們倆的那一刹那,趙光耀陰沉的臉上不自覺露出絲奸猾,隻是一瞬便已隱去:“皇嫂身子有何不妥?”

她笑看向趙光耀,雙眸變得混沌而迷茫:“這邊的白色金盞菊我和德睿都喜歡,官家卻不喜歡這種顏色的,他喜歡橙黃色。”

趙光耀笑看我扶在她胳膊上的手,吩咐王繼恩:“送開寶皇後回寢宮。”

王繼恩走來小心翼翼扶住她,她回頭看向我時雙瞳變得清澄,口中卻依然夾雜不清:“這個宮女本宮很喜歡,讓她去我宮裏伺候吧。”

他們倆默契地盯著她遠去的背影,趙澤玨道:“父皇,這陣子她的瘋病似是越來越重了。”

趙光耀目光變得深邃,默著沒有接口。

阿奶裝瘋雖然入木三分,趙光耀顯然不信。這是他們之間的戰爭,與我沒有多大關係,因此,想了兩日也就拋諸腦後。甚至都沒想起告訴娘親,我曾與阿奶有過這麼一番對話。

我坐於院中樹上悠閑地踢著腿,樹下的王峰哈著腰和前來送東西的太監客套著:“王公公,你慢走,奴才先代姑娘收下,改日姑娘定會當麵叩謝皇恩。”

一臉冷漠的王姓太監向樹上的我瞟一眼後微微搖頭,然後朝王峰輕哼一聲轉身離去。

王峰回來陰著臉坐在樹下石凳上,似是想一股腦把心裏的牢騷全發出來:“這前來送東西的王姓太監幾乎都是王公公的子侄,你這可倒好,每次都怠慢他們……”他口中所說王公公是王繼恩。

本想再捉弄他一會兒,但看他神情戚戚滿麵愁容,遂在心中輕歎一聲飛身下樹,坐在他對麵心中略為猶豫一瞬,還是說了出來:“太子既然讓你前來侍候我,我走之後,你的出路自然在太子的塍宇宮。”

澤軒瘋病時輕時重,澤皓已逝,其他皇子年齡偏小,趙澤玨已被立為太子,跟著他無疑就是跟著以後的皇上,這是宮中太監宮女們削尖腦袋都想鑽進去的地方。王繼恩雖為趙光耀所寵,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道理任誰都懂。王峰入宮已有數年,一點就通,太過於激動,說話直結巴:“你是說我以後會在塍宇宮當差,將來有一天奴才也有可能像王公……王繼恩那樣?”

太監因為不可能生兒育女,會把地位看得比什麼都重。見眉飛色舞的他突然沉默,估摸著是想象以後耀武揚威的日子,我忍不住笑起來:“王繼恩很好嗎?”

他慌忙搖頭:“奴才說的是身份不是為人,王繼恩把子侄們弄進宮不少,有油水的地方總少不了他的人,奴才沒有覺得他好。”

我回頭瞥一眼自己的房間:“王峰,回頭把我房裏那些東西拿出去,送人也好,你拿走亦可,我不想看到這些東西。”

他歡聲應下,剛轉過身想往房裏跑,院門傳來王繼恩的聲音:“傳皇上口諭,請小蠻姑娘去龍宇宮用晚膳。”

我心裏很是厭煩,正默想推托的理由。王繼恩竟然難得一見一臉討好地笑:“皇上宴請了幽月宮宮主、陳道長和小蠻姑娘,太子殿下作陪。”

王峰太過於震驚,微張著嘴傻傻望著我。

見他二人如此神色,想必都認為傳言屬實。我淡然一笑:“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繼恩謙恭應下,轉身離去。

王峰如夢初醒:“我馬上去準備。”

我心中不解:“準備什麼?”

“淋浴更衣啊。”王峰拔腿就往房內衝。

我無語地翻翻眼睛:“那你好好準備,我先走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