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還沒想出合適的笑話,遂暗鬆口氣:“自然不會心情不好。”
趙澤皓收笑看向趙澤玨:“父皇舊疾突發不能理朝,西越在北奴的暗中支持下不斷出兵擾擊邊城,現在邊城數縣告急的文書堆滿案頭,三弟卻還有心情在這裏說笑,我心裏很難過。”
刹那間,趙澤玨臉上現出惶恐:“皇兄恕罪,沒有朝臣向我透露過這些,臣弟還不知道已經危急到這種地步。”
我清楚地捕捉到趙澤玨黑瞳深處跳躍的兩簇火焰,我知道,那是隱忍的不羈。
趙澤皓默盯著趙澤玨一陣子:“想是那些朝臣知三弟無心朝政,並非刻意隱瞞。”
趙澤玨麵色稍緩:“那就偏勞皇兄費心了,臣弟前幾日在宮外尋得一幅好字畫,那日未帶足銀兩,隻交了定金,若今日不過去交齊所欠銀兩,估摸著就買不到了。”
趙澤皓臉上雖笑著,眼裏卻全是輕蔑:“人各有誌,相較其他皇子對朝政的關心,你還是更喜歡琴棋書畫。”
兩個人都在假模假式,我在心中暗自腹誹,想比謀略心機,你們想怎麼比就怎麼比,拉上我看戲做什麼!
紅日完全躍出雲層,頃刻之間,映紅兩麵湖。我心中大急,匆匆向兩人請退:“兩位王爺,民女告退。”
趙澤皓笑著頷首後看向趙澤玨。趙澤玨淺淺一笑,道:“皇兄,臣弟也去了。小蠻,相請不如偶遇,一起走吧。”
我點點頭,兩人一同舉步前行。未行幾步,趙澤皓的聲音又響在身後:“小蠻姑娘,陳道長為我父皇的病痛費心了,改日本王必親自麵謝。”
我看向趙澤玨,他仿若沒聽見趙澤皓的話般,麵無表情地緩緩而行。我心裏一陣厭煩,頭未回,揚聲道:“師公的事與我無關,你要麵謝,直接找他便是。”
趙澤皓未出聲,似是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番話。王繼恩卻看不慣我的無禮,在身後輕哼道:“好一個膽大的丫頭,回王爺話竟不回頭,實在是……”王繼恩話未說完,趙澤皓冷聲截口:“小蠻姑娘乃是皇家貴客,不得無禮。”王繼恩迭聲應是。
趙澤玨淡淡看我一眼:“皇兄從未這麼被人搶白過,你不害怕?”
我瞪他一眼,輕哼道:“我為何要怕?我既非他的臣子,又不需仰仗他升官發財,師公為你父皇治完病,我跟著他老人家就出宮了。況且,我又沒說錯,他想道謝直接尋師公便是。兩隻狐狸鬥心思,我卻被無辜牽扯其中。哎,我什麼時候講笑話給你聽了?”
趙澤玨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道:“狐狸?真虧你想得出來,敢這麼說我和皇兄的,你是第一人。”
我瞪他一眼:“隻不過,後麵那隻鋒芒早露,稱之為狐狸未免抬舉他。至於身邊的這隻嘛……陰謀詭計全隱藏在盈盈笑臉下,稱之為狐狸才真是實至名歸。”
他慢慢收笑,黑瞳裹在我臉上:“表麵看似嬌憨,原來也是心有七竅,是我走眼了。小蠻,你多大了?”
心中的懊惱刹那間煙消雲散,我笑著揶揄他:“哪有男子擅問姑娘家年齡的,你不是連這些都不懂吧?還有,我有一事不明,你既然隱藏得這麼好,為什麼承認自己耍陰謀詭計?做這麼冒險的事,你不怕嗎?”
趙澤玨笑而不語,直到我們出了宮門,他仰望一眼半空後突然低頭,盯著我:“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從小到大,我還從未走過眼。”
我氣得笑出聲:“你的意思是,你剛才說的走眼是假,其實隻是想知道我的年齡?”
他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愣了一愣後臉上露出一絲窘迫:“出來這麼早,肯定沒吃早餐,我們先去尋個點心鋪子,可好?”
這麼早出宮就是為了阿桑新做的栗粉餅,況且,身後還有自出宮門就暗中跟上的咄賀一,我腦筋急轉,怎樣才能不著痕跡拒絕他。他是南鴻皇子,我不能讓他知道咄賀一的落腳處。
趙澤玨卻警覺異常,我凝思細想對策的工夫,他突然轉身朝咄賀一望去。咄賀一反應奇快,信步拐進路邊鋪子裏。
我心裏不痛快起來:“你不是要買字畫嗎?你忙你的去,我隨便逛逛就回宮了,你不必管我。”
“不是我耽誤你了吧?”
我掩飾地輕咳一聲:“沒有沒有。對了,你不怕我告訴師公?師公與皇上日日見麵,萬一一不小心說漏嘴……”
他淡然一笑:“你剛才也說了,你師公走了,你便隨著去了。你有沒有機會說,再說陳道長是什麼人,我心裏有數。”
“我師公是什麼人?”我壞笑。
“陳道長是不沾俗世的隱君子,不喜富貴,不戀繁華。隻喜歡遊於山水間,怡情自樂。若不是顧念父皇的身子與江山社稷百姓疾苦有關,他萬不會踏入皇城半步。師公如此,徒孫也定非凡人。”
他不是不怕,他之所以承認不過是偶爾流露出來的真性情下的真心話。他那些誇讚,師公受之無愧,而誇我的那些,無非是想堵我的嘴。
趙澤玨瞅我一眼:“怎麼不說話?”
我皺皺眉:“不知從何說起。”
他笑了:“那就從你感興趣的說起。”
我略微猶豫了一會兒:“我若一不小心說出惹你生氣的話,你不能翻臉。”
他點頭。我道:“你父皇登基後並沒有做出可以流芳百世的豐功偉績,我師公為什麼要每年來宮裏為他醫治?”
趙澤玨麵色不悅:“你這丫頭確實膽大了些,以後這類大逆不道的話萬不可再說。陳道長之所以肯來為父皇醫治,隻是念及五十多年的動亂混戰在皇伯伯手中結束,父皇身體安康,國家才不會再次發生動亂,百姓才能過上太平的日子。說到底,道長隻是為了天下百姓才救父皇的。”
“從高粱河回來,是不是也是師公救他的?”
趙澤玨皺眉:“不說他是我父皇,就說你張口閉口稱皇上為他。小蠻,你是真不知道輕重,還是恃寵而驕?”
“你剛答應不翻臉的。”我小聲嘟囔。
他愣了一愣後無奈輕歎道:“我是為你好。不錯,從高粱河回來,若不是道長相救,我父皇很有可能會不治而亡。”
若沒有師公救治,趙光耀若真的會不治而亡,趙德佑就不會死,趙德睿也不會詐死,娘親也不會有今日的苦痛。突然之間,我有點兒迷茫,將來有一天會不會因為憎恨趙德睿而後悔?
“怎麼了?”
我壓住心底湧出的苦楚:“沒什麼!”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手臂摸我的額頭:“你麵色不對,莫不是身子不適吧?”
我打開他的手:“男女授受不親,手拿開,別損我清譽。”
“不是身體不適,肯定是與剛才的問話有關。老實交代,我父皇是不是陳道長救回的與你有什麼關係?”他語調刻意輕鬆。
“我隻是覺得萬事都有利弊,師公救回了他,就等同於間接害了一些人。”話剛出口,我就後悔起來,和他似乎還沒有熟悉到談論這種事的程度。
果不其然,他臉上有些微怒:“小蠻,你一定要我再重複一遍嗎?‘他’不僅是當今天子,還是我的父皇,無論是我,還是這天下任何一個臣民都可以以大不敬治你死罪。”
我掩飾住內心的真實情緒,努力擠出一絲笑:“一時口誤,我膽小,別用死啊活的嚇唬我。”
他突然抬臂,扳著我的肩,凝視著我的眼睛:“天子之怒,血流成河。以後還是盡量不要再口誤失言。”
路人紛紛側目,我忙不迭後退一步:“你放心,不會再口誤。”
“小蠻。”挎著食盒的阿桑似是不相信我當街與男子麵對麵四目相望,微張著嘴呆呆地站在對麵望著我。
“你今日出宮是會朋友?”趙澤玨不著痕跡走過來,站到我身邊。
阿桑秀目怒視著趙澤玨。
趙澤玨一頭霧水看向我,不明白身姿英挺氣態俊逸的他為何會招阿桑怒目相向。
我朝阿桑招招手,阿桑目光冷厲地瞥一眼趙澤玨,走過來輕聲埋怨道:“說是來吃栗粉餅,奴婢一大早就開始準備,誰知左等右等不見小姐你前來,奴婢就提著食盒出來找你,總害怕你路上出什麼意外。你可知道,若小姐你出了什麼意外,奴婢怎麼跟少爺交代。”
趙澤玨的目光裏多了絲探究。
這丫頭平日裏聰明伶俐,今日怎會在趙澤玨麵前說這麼多?我皺眉望向她,卻見她雙眸流轉,悄悄打量趙澤玨臉上的神色變化,我猛地明白她的意思,心裏升起絲尷尬:“我知道你心疼我,好了吧!阿桑,他是和我一起出來的,估計也沒有吃過這種糕點,我們尋個地方讓他也嚐嚐鮮,可好?”
“城門外倒有個好去處,小姐可想去瞧瞧?”
“你以前都叫我小蠻的,還是叫我小蠻吧。”
“你是主,我是仆,阿桑怎能以下犯上。”阿桑是生於北奴長於北奴的南鴻人,南鴻話說得十分流利,聲調卻和南鴻境內的南鴻人不同。
趙澤玨眉間隱蘊驚疑,目光在我和阿桑身上遊移。
阿桑覺察到異樣,臉上顯出懊惱,再也不敢亂開口。
我雖不懼趙家人,卻擔憂咄賀一一行的安全,心思急轉想彌補之法。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下來,直到走出城門,突然反應過來不用彌補什麼,也不需要向他解釋什麼。隻要以後不跟他一起出宮,不讓他有機會見咄賀一一行也就罷了。心思一定,渾身輕鬆。於是,笑容越發燦爛,聲音越發明快。
三緘其口的阿桑看破我的心思,也放開心中顧慮開了口。
趙澤玨搖頭輕笑,似是不明白我為何這麼容易開心,其實隻有我自己心裏清楚,自來汴梁我腦中緊繃的弦一下子消除,想不快樂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