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東丹舊事 風起王府(3 / 3)

正想得出神,突覺馬車車身猛地一晃,前麵駕車的漢子是於越王府中的仆奴,他語調歉意十足:“小蠻姑娘,前麵突然跑出一個孩子,小人刹得急了些,沒有撞著吧?”

揉著額頭的阿桑疼得吸著氣,看樣子想發作,又或許顧念韓府體統,憤憤忍著。

我坐直身子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揚聲道:“沒撞著,你慢著點兒,莫撞了人。”

他高調略顯輕快應下。馬車行得果真慢了許多。

一陣風吹進來,車簾隨風左右飄忽。

忽然,我發現馬車後麵有一個麵熟之人。她提著裙擺跟在馬車後麵跑,馬車快,她也快。馬車緩,她便慢。

我心中一動挑起簾角,阿桑也湊過來,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她有點兒意外:“她不是水潤月妝裏的人嗎?奇怪了,幹嗎跟著我們的馬車跑?”

那個小姑娘正是跟在紫漓身邊的人,我吩咐馬車停下,阿桑支走車夫,我靜靜盯著那小姑娘。小姑娘躲回人流中,我揚聲道:“既然跟來,何不說明來意。”

她無奈現身,走過來飛快地瞧我一眼後慌忙低下頭。

我壓下心頭微怒,沉聲道:“紫漓姑娘這麼關心我的動向,難道是又想送我什麼飾品?”

小婢抬頭:“我家小姐並非關心姑娘動向,隻是擔心姑娘安危。此地不是說話之處,姑娘若願意,請與小婢一起見我家小姐。”

我本來就是要找紫漓,道:“那好,我當麵聽聽你家小姐的解釋。”

經過水潤月妝店麵門口,拐進臨街胡同,在第一個院門處停下。小婢輕叩兩下,裏麵腳步響起,門打開,紫漓清麗的麵容出現在我眼前,也許是沒想到我們三人同來,她臉上微顯詫異,掃了眼小婢後笑迎我們入內。

小院潔淨典雅,圍牆四周,砌著膝蓋高的花牆,裏麵花香色豔,微風吹來陣陣清香縈繞鼻端。環顧一圈後紫漓引領著我們坐於院中槐樹下。

小婢走到阿桑麵前,賠笑柔聲道:“前麵店裏又來了一批新飾品,阿桑姑娘若是有興趣,我們前去瞧瞧。”

阿桑雙眼緊盯著我。

我知道她在擔心我,可是,這件事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況且,有些事我沒搞清楚前不想任何人知道,我點點頭:“去吧。”

阿桑這才看向那小婢:“麻煩了。”

阿桑與小婢離去,紫漓提壺倒了兩杯水,我不想和她繞圈子,也沒有和她套近乎的打算,無視她遞來的水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紫漓姑娘,相信一個月前我們是第一次相見,你為何如此關注我?我想你送我飾品,不單純是依仗韓世奇身份為你打招牌,我本不想做別人棋子,但見你並無惡意,倒也沒多說什麼。但你為何令小婢跟蹤我?且你家小婢剛才說,此舉並非關注我的動向,而是擔憂我的安危,我很不解,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有什麼危險,我不知,而你卻知?”

她並沒有直接回答我一連串的提問,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我腰間:“小蠻姑娘,恕紫漓唐突,上次的吊墜你是否帶在身上?如果帶了,紫漓去前麵店鋪為你換新飾品。”

我敏銳地捕捉到她雙瞳之中的那絲慌亂,我不想這麼被動,我要變被動為主動。於是,我唇邊抿著絲笑輕搖下頭:“今日出門忘帶了。”

她臉色瞬間蒼白,手輕顫起來,杯中熱水灑到手中都不自知:“你忘在於越王府了?可有人看見過這吊墜?”

我的心提起來,她的鎮定與機敏我是見識過的,她現在的失態隻能說明事情太大。我仔細觀察她的神色:“不錯。”

“這吊墜你以後不要再戴了。”她顫聲說。

這完全印證了我的猜測,她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置我於一個這麼危險的境地,怒火再次直躥腦頂,我冷笑一聲後出言譏諷道:“既然這樣,當初又何必送我。送給了我,就應該想到後果。我去王府不過數日,你一個做生意的女子居然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想從我身上知道什麼事?”

她眉頭微蹙,神情略顯猶豫,似是內心極為糾結。

“那麼,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問王府中的人嗎?”

她閉目一瞬後猛地睜開,盯著我道:“當初送給你,隻因並不知道你跟於越王府有來往,也沒有料到你會往來於韓府與於越王府。至於你拿走吊墜後我讓人跟蹤你,不過是想知道你拿了這個墜子後會去找何人。我隻是尋人,沒有害你的意思。看見這墜子的人有沒有說什麼?”

我不知道她要找的是不是我娘親,但我清楚我必須知道這個答案。現在主動權在我手中,我怎麼能不好好利用?於是,我粲然一笑,道:“宇文紫漓,東丹王後裔。”

她手中杯子啪地一聲落地,摔成齏粉。

我笑瞥她一眼:“你找何人?為何要找?”

她麵色略顯蒼白:“我姑母,宇文青寇。我仿做吊墜讓你帶走是因為你第一次見到吊墜之後反應與其他人不同,你能輕易地說出吊墜是信物,並說出這個‘漓’字是人名。至於為何要找,你若和姑母沒有關係,不知也罷。”

我袖中雙手已不自覺緊握成拳,指甲刺進手心我卻渾然不覺疼痛,原來她竟是娘親至親。娘親全名是“宇文青寇”。

答案呼之欲出,我內心卻開始躊躇不定,問,還是不問?如果問,肯定會給娘親惹來麻煩,可如果不問,可能永遠無法知道娘親為什麼不快樂。默想許久,最終還是決定不問,娘親避世多年,不管是何原因,終究是厭倦了俗世。況且,娘親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不說其他,就說娘親布置的山穀,這麼多年無一人發現,更無一人闖入,還有那棧道,據鬼叔叔說,不是誰都能建得起來的。昨晚宇文宏光既然刻意提醒,那說明北奴王室已密切關注了東丹王後裔的動向,也說明他們勢力規模已對北奴構成了威脅,這時候,宇文紫漓這麼煞費苦心地尋找娘親,肯定不是單純尋親。想到這裏,我身上一陣發寒。

宇文紫漓默看著我:“你認識我姑母?”

我故作鎮靜地起身,含笑望向她:“原來你這麼做是為了尋親,我不怪你。不過,她終究是你的姑母,這種尋親方式不太穩妥,你的吊墜還是不要放在鋪子裏了。”

她跟著起身,嘴角噙著絲笑,聲音一反往日裏的溫和變得冰冷,整張臉也不再柔善,讓人覺得有股肅殺之氣:“如果是我找的人,別說是區區於越王府,就是王宮大內,也沒有人能傷得了她分毫。”

從小到大,娘親未曾教過我一招半式,我一直認為她並不會武。可紫漓居然這麼說,難道娘親的身手真的這麼好?我心中大驚,娘親在東丹後裔中究竟是什麼地位?眼前這女子又為什麼尋她?

“我並不想惹麻煩。如果想韓府中人平平安安,你最好忘記這個吊墜的故事。”紫漓邊說邊向院門方向走去,顯然,她在逐客。

如果我跟韓府或是於越王府沒有關係,我和阿桑今天是不可能走得出這個門的。這麼一想,腦門瞬間全是冷汗。我輕咳一聲極力掩飾自己的心怯:“你放心,我並不是多事的人。”

她隱去冷肅,神情慢慢恢複正常,雙眸仍溫柔如水,麵容仍清麗脫俗。她輕輕拍手。掌聲剛落,小婢領著阿桑自門口進來。

阿桑很仔細地打量我的神色:“姑娘,我們該回府了。”

我拉著她就走:“我們趕快回府,省得夫人焦急。”

阿桑點點頭。小婢拉開院門,紫漓送我們到門口:“希望你能牢記我的話。”

我道:“你放心。”

路上絲毫不敢停留,飛一般趕回韓府,沒來得及向韓夫人問安我就直接去了韓世奇所住的小院子。

推開房門,他居然不在。拉開那特製的門,臥房也無他的身影。出了屋子,在院子裏轉了兩圈,仍不見他。

院門有腳步聲傳來,我心中一喜,卻見阿風提著茶壺進了院,我笑容一頓:“阿風,你家少爺哪兒去了?”

阿風瞥我一眼,一臉不屑道:“少爺一邊忙收糧一邊忙著為你尋好玩的物件,你可倒好,少爺走了幾天,你便在別人府上住了幾天,少爺回來了,你竟然還在外麵耽擱,晚回來了兩天。”

我咬咬牙,忍了。

阿風仰頭跨入房中,不再理我。

我跨出院門,順著花間小路跑向西廂房。推開院門,院內沒人,心中有些失落。

房門是開著的。我心頭一陣高興,提起裙擺欲跑進去時心念一轉,放下裙擺,躡著步子跨進門檻。

他正坐於桌邊,手中拿著我閑來無事打發時間時看過的書,聚精會神地看著。我一步一步悄悄走過去。他依然沒有覺察。我走到他身後,伸出雙手捂住他的雙眼。

可是,他居然一動不動地端坐著。

我心中訝異正準備鬆手看個究竟,他卻快速放書於桌上,雙手捂在我的手上。四隻手重疊放著,我一陣呆怔後心“咚咚”地猛烈跳起來。

我輕輕掙了掙,欲抽出手:“世奇。”

他卻握著我的手,拉我到他前麵,我臉滾燙,雙眼盯著腳尖,久久不願抬頭。

忽覺手腕一涼,我抬起頭,腕上已被他戴了一個翠綠色的鐲子,我舉起手臂,細看了一會兒,問:“這是你收糧之時買的?”

他搖搖頭,看了眼桌上。

桌上耳環、頭飾、衣飾,同色為一套,我細細一數,竟有十五套。

我坐於他對麵,拿起一對淡紫色的耳墜,在兩耳邊比畫:“世奇,好看嗎?你用十天時間,去了十五個城市,忙著調糧,還買回了十五套飾品,很累吧?”

“好看。”他笑著點頭,“調這些糧食哪需要我親自跑,你衣衫多為米白色,這些飾品都能搭配。”

我舉起手臂,鐲子無一絲瑕疵,通透無比,隔著手臂看向他,他麵若冠玉劍眉星目,此時,雙眸之中隱著柔情默默盯著我。手心裏他的溫度瞬間再傳到我臉上,心裏莫名一慌,人不自覺結巴起來:“世奇,這鐲子也是買的嗎?”

見我如此,他輕笑起來,笑過之後,他拉過我的手重新握著,柔聲問:“小丫頭,你為何這麼慌張?”

我的心在他柔和的目光裏再度狂跳:“不知道,也不清楚,我為什麼總在你麵前心裏慌張?”

聽我這麼說,他輕輕笑了,我呆呆怔怔,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他笑容隱去,盯著我的手腕,疑道:“小蠻,晃晃呢?”

他不提還好,一提我心裏又開始憤憤:“臭晃晃,我喂它十幾年它居然輕易舍我而去。”

“怎麼了?”

“它跟宇文宏光去軍營了。”

他眉頭一蹙:“晃晃隨他走了?”

我點點頭,心中再次想起晃晃的可恨之處:“這個臭晃晃,還是主動纏在他手腕上的,打死也不下來。”

他沉默一瞬後淡淡一笑,摩挲著我手腕上的鐲子,盯著我柔聲道:“要一直戴著,永遠都不許取下。”

我被他眸底那絲說不清的東西蠱惑了,無法用心去深想為什麼,也不知道他此舉有何用意,我隻是下意識地點頭。

他輕握了下我的手後起身出門而去。

我默坐半晌後猛地回神,撫著手腕上的鐲子,看著桌上各色飾物,心中有股暖流起伏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