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三年未圓,心中思念的人兒究竟何時才能歸來,當年往事莫非真的會變成永難平複的記憶。
瀚海幻境。
渺無人煙的金沙大漠默默地守護著一個神奇的國度,在那個不為人們所熟知的地方有著清風和徐,鳥語花香;有著水榭河澤,暖歌飛袖。
水月宮宅。
翠欞玉簾深處,白衣少女對鏡,凝視著鏡中人幽清的眼眸,久久不語。烏黑細密的長發垂過肩頭,讓清澈而冷冽的個性顯得柔和一些。那雙眼睛裏藏著很多心事,有很多她明明看到卻無法說出口的秘密。
她是家族的希望,是幻境人傑。她身上傳承著水月宮宅的全部醫術毒蠱精華,傳承著琉璃飛霜一般的劍法輕功。然而,正因此,她才會承受更多的艱辛與悲傷,當她最終束手無策的時候,這就是代價。
然而無論如何,在大多數時候,她都堅信自己會是幸福的。
她擁有著一個美麗的名字:月如意。
如意不如意,都無非一生過客,沒有地方能夠留住她,她又何處棲身。心裏有惦記有牽念,卻得不到任何可以博之一笑的訊息。
今天早上,剛有不速之客來過。少女回想著當日短暫的談話,眉頭微鎖,卻又無可奈何地鬆了下去。
回瞰時間。
“重櫻姐,你怎麼來了?也不通知我一聲。”察覺到來人的氣息,月如意起身來到中庭。
“如意,我來是想告訴你,春之東風給我送來了消息,你大哥去了生死穀。”那人語音清晰。
“什麼?難道說就是那個位於江南的西南角落裏的生死穀。”月如意心中一驚,竟湧起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除了那個,你以為還有哪個地方叫這個如同審判一樣的名字?”重櫻換了個姿勢,避開月如意追問的目光。
“真的是這樣嗎?”月如意尋思著,重櫻姐從來不會騙自己的,“究竟是什麼事情逼得大哥隻有這條路可以走?莫不成還是為了三年前那件事的執拗?”
“畢竟你心裏也是執著於那件事的。”重櫻看得出來,雖然她們並不是親姐妹,但是重櫻對如意也是特別關照的。
“重櫻姐,我……”
“如意,你大哥不在這麼些年,你還沒有學會樹立自己的威儀嗎?挺起腰來,拿出精神,你現在是少主。”明明隻比月如意年長三歲,重櫻卻難得地苦口婆心。
“……我一直都在努力。”如意平靜地看著重櫻姐。
“這我知道,可是還不夠。即使是對朋友對姐妹也要展現一番氣度,不要軟綿綿的。說到底,能夠支撐你的,關鍵還是在你自己。敵人可從來不管你是否受傷的。”重櫻拈花一枝,芬芳表露出主人嫻雅而又熱忱的內心。
“我會的。”月如意抬頭吸氣,迎風縵立。
“這段時間,我恐怕要外出,去解決一些問題,所以很難再見麵了。你多保重。”一片馥鬱散發著離別的味道。
“一個一個都在遠離,是不是下一個就會是我呢?”月如意輕喃著,沒有被聽到。
“請不要難過,如意。你看,你的軒閣門旁有一朵花已經含苞待放了。”花信宮主重櫻纖手一指。
“那是,雪片蓮?”月如意循著方向看去,有所思慮。
“那意味著,新生。也就是說,還有機會可以重新開始。”重櫻的笑容在過眼之間化作雲煙,聲音縹緲漸行漸遠,“那麼,我還要去聖痕門,就此別過。”
“謝謝你,重櫻姐。”月如意目送著那個她甚至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的身影就這樣走了。
畢竟自從三年前江南那夜驚變起,原先與如意交情極好的幾個朋友都或多或少遭遇了一些事情,很少再和她來往了。
不要去懷疑感情,然而其中有著太多的無奈,如意何嚐不是明白的。原來還是無法淡忘,無法克製自己不去深究是非,盡管她答應過大哥不去插手事端,但怕是不那麼容易吧。
正是吃茶的時間,月如意和妹妹雲容叫人在天台裏擺了桌椅,兩個人談天賞景,不知不覺就聊起了外麵的情況。
“今天是什麼日子,知道麼,雲容?”月如意一邊分配著小點心,一邊問。
“對了哦,今天是立春呢。”看到姐姐點頭,雲容又隨口而出,“還是二哥的生日呢。”話一出,雲容也知道自己犯了忌,一下子失了笑眼,月如意的臉色也暗淡了下來。
兩個人半晌無話。
“沒有必要沉默的。”月如意發話,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姐,大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怎麼還沒有來信啊?他會跟二哥在一處嗎?會不會出了什麼事?”雲容終於忍不住提出了藏在心裏很久的疑問。
“雲容,不要著急。”月如意安慰妹妹。
看來雲容並沒有覺察清早有客人來過,月如意也沒打算告訴她。也難怪,從小家裏就沒有對雲容的功力做過什麼特殊要求,一直都是如意和大哥在照看她,所以她的長進也不大,倒是在書畫上有些靈性。
“還是沒有二哥的消息嗎?”雲容捧著茶杯,一下子靠近,撲閃著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姐姐如意,嚇了她一跳。
“別擔心,如果情勢需要,我也會出去找二哥的。隻是當初大哥要我留下來幫娘管家,可惜娘去年就過世了,如今我要是走了家裏的大事小事怎麼辦,也不能不顧哥的囑托啊。那時的我也不過才十三四歲,和現在的你差不多大。再等等吧,雲容。不然還能怎麼樣呢?”月如意分析著眼下的情況。
“可是二哥……他都已經三年沒有音訊了。我要不是被禁足,不許出家門一步,我早就……”雲容還是個孩子,一提到她清雅卓絕的二哥就那麼失蹤了卻仍尋覓不到的事,就禁不住開始落淚。
“好妹妹……”月如意一下子抱住妹妹,眼睛裏也有了水意的光澤,任憑淚水沾濕自己的前襟,也隻是深深地歎口氣。現在不是說什麼不要哭要堅強之類的話的時候。每當想起當年四個人相伴的單純快樂的日子,總是無限感慨。
水鄉澤國,江南雲舟濕煙雨;
冰泊雪壤,極北苦寒失千秋。
立春的日子,天色靉靆。
皆然帶著從十裏之外的號稱是北方第一糕點鋪的春秋齋買回來的各種名吃以及一籃水果去看望他的先生。雖然先生的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吃得也不是很多。
皆然一直想不明白,像先生那樣朗徹風飛的人怎麼會來到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呢。可是先生從來不曾說起任何關於自己的事情。
遠遠地,有簫聲隨風漸近,雖然皆然並未意識到,但卻並不突兀。仔細聽來,是先生前一陣子教過的《關山月》。先生最喜歡這支曲子。不過那人的簫聲和先生的琴音比起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多少有些展示的意味,大方且驕傲。
來人問道:“這位兄台,不知聽到我的簫聲,作何感想?”隻見那人衣冠楚楚,碧玉簫在手,也自是氣華翩翩,別有風情。然而那卻不同於先生給他的感覺。他們是不一樣的。
皆然有禮地點點頭:“流水擊月,擲聲響沙。”
“不錯。能聽出我的心情,確是可雕之材。”那人微微一笑,眉眼間有了詢問的意思。
“過獎了。”皆然回禮欲行。
“兄台且慢,今日萍水相逢,不妨交個朋友如何?我叫思頌。後會有期。”那人轉眼間閃入了林中,隻有突然湧起的氣流證實著剛才真有其人。
皆然是個單純的孩子,從來不曉得武功。多少會點詩書,都是拜先生平日所教。
然而,不知為何,他心裏隱隱不安。於是快步向先生的居處走去。
皆然不喜歡打聽別人的前塵往事是非功過。
他隻知道,先生是在三年前夏至以後出現在這個偏遠的地方的。
還沒過幾分鍾,孤單寂寞佇立著的環著秸稈小院的小屋就出現在了眼前。
“先生,您在嗎?一切都好嗎?”皆然推開簡陋的木門,聽到裏麵一陣輕咳,不禁心裏緊張,卻轉念想到這是常有的事。
“皆然?”聲音很悅耳。
“是我,先生。”皆然馬上應道。
“進來吧。”淡淡的口吻清冷卻不失溫和。
皆然看到被他尊為先生的那個人正安安靜靜地正襟坐在木桌前,一本書攤開在那裏,也沒有看幾頁。
“先生,剛才我遇到一個吹簫的,好似書生模樣,叫什麼思頌,反正……”正好想起那個人,拿來說事倒也有趣。皆然眉飛色舞地把這件小事講給先生聽,笑意盈盈地望著先生,雖然他自己並不怎麼能說會道。然而不知怎的,皆然心裏竟有些難過,把認識先生後的每個細節細細想來,他發現自己竟從來沒有見過先生的笑容呢。
先生的麵龐蒼白得毫無血色,平靜得近乎漠然,有那麼一點點揮之不去的憂傷在眉宇間淡淡地彌散開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然皆然沒有來地心痛。
“皆然,今天是立春吧?”先生問。
“嗯。”皆然有些不明所以。
突然,屋外響起了一個爽朗燦爛的聲音,皆然看到先生猛地站起來,卻是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門口,手扶在了門框上,腳下是一道邁不過的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