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在廊簷下的冰錐子已長了有兩尺來長了，冰瑩瑩的，透澈得映出阿瓊皎白的麵容，漆黑的眸，雪色的衣，還有垂在足踝邊的青絲。
如蝶般的雪花翻飛在半空，她半跪在炕座上，大半身子傾在支起的窗下，手指順著冰錐上下來回撫著。
公子斜倚在炕座上的另一邊，左腕間套著串長佛珠，撚在手裏一粒一粒數著。右手卻漫不經心地挑著案上的琴弦，高一音，低一音，看不成調，側耳細聽卻是微瀾起伏，丘壑暗藏。
阿瓊的指尖停在冰錐的尖端上，她凝神聽了好半晌，嬌小的身子一矮一轉，人已趴在了他膝上。雙手交疊在他寶藍色的袍上，聲音軟軟糯糯的：“有風，有花，還有……”她黑密的睫毛擦過嫩白手背，遮住眸裏一點暗紅：“陽光。”
琴音消弭在室內，他撥琴的手挪下，揉著她柔軟的發：“阿瓊是個知音人，可惜好風霧月，明陽秀景，我今生是再看不見了。”那話裏沒有多少落寞，多得是幾分茫然，這雙手握過太多到頭來卻是一片茫茫空白。
阿瓊手覆住他的手，慢慢握緊，頓了頓，五指又嵌入他已瘦如皮骨的指間，死死扣住。她想哭，可是眼角處依舊幹澀一片，喉嚨裏低低嗚咽。
他轉佛珠的手忽然一滯，細絲一斷，無數檀珠如雨滴般四下濺去，滾落一地。他俯下身，手環過她腰將她抱起，輕輕放在膝上。
“阿瓊，別哭。”他吻上她涼如雪的額：“阿瓊……”他呢喃著反複喚著她的名，透著濃濃的不甘心和眷念。
“公，子……”阿瓊忽然細聲道，臉頰擦過他落下的唇。
“嗯？”他摟著她腰的手縮得緊了些，在她頸窩裏流連蹭著。
“隨我來。”她吐出這三個字，又重複了一遍：“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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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已臨末頭，有不畏寒的迎春自雪被裏戳出幾縷油綠的枝來，盈盈隨風擺著。
阿瓊立在老梅下，雪白的衣，如瀑的發，點墨的眉眼，整個人像是從水墨畫裏化出來似的。
他看不見，他要是看見，這樣的阿瓊是他所陌生的，也幸好他看不見。
天空漸漸徐徐落下細雪，那些飄灑在他們之間的白絮在阿瓊揚起的袖間化成翩翩瑩蝶，飛往聚攏在公子身邊。
那是雪織成的幻象，豔的花，暖的陽，翠的樹，銀的月，碧的溪，紛繁交繪在公子腦海中。
阿瓊在那端微笑著看他，紅瞳裏閃爍著溫暖的光，銀色的長發如絲絛般鬆散在空中。
蒼蒼山脈，冰雪漫天蓋地，北風呼嘯著卷過枯枝委草，一切都是寂寥而荒蕪。
“阿瓊……”公子閉著眼枕在阿瓊膝上，少女清新冰涼的氣息柔柔縈繞在周旁：“你不是阿瓊……”
少女正偏著腦袋以手為梳，從上而下淺淺梳著發，一縷一縷的銀絲自她指間滑下，流光傾瀉如波。
她聽到他的話，手臂緩緩一點一點垂下，鬆鬆散散的袖子宛若一襲純白的雲被鋪在他身上。那雙紅瞳安靜地看了他許久，手放上他的心口，那裏的氣血已漸漸冷去。終於，她鼓足勇氣，折身低首蜻蜓點水一樣親了親他的額頭：“我是阿瓊。”
她的手扣進他的手裏，固執地重複道：“我是阿瓊……阿瓊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她的臉貼在他冰冷的頰上，她忍著喉間撕裂的劇痛，一字一句反複道：“我是阿瓊……”
連綿在山麓上空幾月的雪雲終扯開一隙，溫煦的光芒自天穹頂灑落。銀發少女懷抱著已然沒有氣息的公子，手覆在他的心口，伴著一聲如夢囈般的歎息漸漸消弭在暖融的日光中，徒留一地透澈雪水並幾瓣零落梅花。
“公子，我會一直陪著你……”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遙觀這一幕的錦衣公子執著枝紅豔梅花低聲輕吟道。
“好歹算你雪山中一隻精靈，何不出手救她一把？”他身旁紫金冠男子坐在石幾旁往小爐上的紫砂壺中添著水。
“她是他精血所化，他在她在，他亡她亡。況且她一心隨他，旁人奈何之？”錦衣人持紅梅掃去凳上薄雪，泰然坐下。
“倒是個情深意重的精靈。”紫冠男子一聲歎息。
對麵錦衣人兀自盯著漸而沸騰的茶水，笑而不語。
情之所至，又何分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