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雪落梅開,山麓別居。
“你怎麼出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一件狐裘鬥篷披到坐在雪地裏的男子身上:“這雪這般涼,還不快起來?”
男子青白的瘦長手指上還沾著幾瓣六棱的雪花,沒有回頭也未動身,隻兀自低笑道:“阿瓊,看看,還喜歡嗎?”
名喚阿瓊的小姑娘從側旁探出頭去,才發現男子麵前的雪地裏蹲坐著隻小巧玲瓏的雪兔子,圓潤的身子、長白的耳朵,皎潔剔透十分可愛。
阿瓊的臉還繃地緊緊的,嘴角卻不覺悄悄彎起,伸出手來拽他:“別以為堆隻雪兔子就能哄過我,今兒定要讓紅衣多給你吃上兩記藥。這天寒地凍,身子本就不好,自個兒還珍惜著。”
男子苦笑一聲,任她將自己拖了起來,玄色的袍擺上沾著一片片的雪:“阿瓊你是越來越嘮叨了。”他捏了捏她的鼻尖“才十幾歲的年紀怎麼和阿婆一樣了?”他不覺輕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日子總是越過越少,我總想著能在剩下的日子裏多討你幾分歡喜。讓你陪我久居在這荒山敝林裏,終是委屈你了。”
雲空之上一隻孤影掠過,林間傳來幾聲冬鳥枯啞的寥寥啼聲,院中一枝古梅終承不住連日的積雪,沙沙灑了一地豔紅的梅花和碎雪。
彎腰替他撣去衣上雪絮的阿瓊手頓在那處蟠龍暗紋上,指尖在那精致蘇繡上滑過,她勉力笑道:“我請道士算過,你是長命百歲的。以後這樣的喪氣話別說了,眼見著年關,咱們討點吉利。”
緊接著她在他出口之前,擦了擦眼角趕忙指著那小小的雪兔子道:“它還沒有眼睛,我瞧著用紅棗替它鑲上如何?”
說罷,便慌慌張張地往屋裏逃去。豈料那男子一把握住她的纖細手腕,她不敢回頭看他,就聽他用無奈又溫柔道:“哪裏要這般麻煩……”
披著赤狐鬥篷的年輕男子自腰間摸出那柄久未出鞘的匕首,撫過那已昏暗的家族紋章,眨眼間寒光落下,兩滴鮮紅的液體滴落到了雪兔子上。滾熱的血液很快溶盡白色的冰雪中,紅豔豔地透著股子生氣,那雪兔子看上去更加栩栩如生。
可阿瓊再未看那雪兔子一眼,驚叫著捧起他割破的手指,眼淚終於簌簌掉下,一邊哭罵一邊將他拖進去屋子。獨留那寂寂冷庭,枯瘦老樹下那一隻宛然若生的小小雪兔子安然蹲在那裏,似在靜靜看著那屋中燈火。一陣風過,飄零幾朵梅花落在它身上,卻悄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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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瓊,前些日子皇上來家中微服私訪時,已暗示爹爹讓你準備盡快入宮了。你,還是早點回家吧。”別居外鬆柏林中,高挑挺秀的男子隨倚在樹上把玩著一柄玉簫漫不經心道:“這次是我來勸你。要是大哥來了,院子裏那小子早就沒命了。阿瓊,你一貫聰敏也因此一貫得爹娘的疼,便對你放縱了些。你當真以為他們不知道你跟著的那個人是誰嗎?正是因為他們知道,所以也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阿瓊原本甜美紅潤的臉頰如枯萎的花朵一點點灰敗下來,她回頭看了那座小小的庭院,沉沉夜色中三兩點燈火朦朧,那人此時定在執筆謄寫經書。自打來這山中別居休養開始,他已抄了不知多少卷經文了,一累累積滿了案頭。
她每次撿了他用磨禿的筆杆調侃道,他這般寫下去就不用勞累福六冒雪送柴火進山,光筆杆子就夠了。
他執著藥碗緩緩喝盡,過了許久才道他心魔太重,怕有一日連自己都已不識自己。
他還說,這一場皇室之爭,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間。
“二哥,他體內的毒已無藥可醫,最後一段日子就讓我陪在他身邊可行?”她淒淒苦求道。
換來的是那長久的沉默,終於她死心:“那便讓我去道個別也好,總不能不告而別,他會擔心。”
男子終於點了頭,她轉身還未走出兩步,整個人驟然落在了身後那人的臂彎裏。那人放下掌對昏迷的她道:“到不是擔心他不放人,就怕你這擰脾氣犯起來誰也拉不回。”
他抱著阿瓊,一步步“咯吱”“咯吱”踩著厚實的積雪而去。
“那人要帶著阿瓊姑娘走了,剩下那公子一人怎麼辦?”鬆樹背後冒出道細小的聲音,一高一矮兩個黑影伏在樹後看著那身影越去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