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大眾傳播媒介發展中最重要的一個趨勢就是由攝影、電影和電視為中心的圖象化的趨勢。圖象化的傳播比起觀念化的傳播來更加直觀、生動和通俗易懂,因而在傳播經典藝術的活動中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當今的傳播媒介在介紹古典音樂時,不僅用文學的和觀念的手段,而且更多地運用圖象的手段,用優美的畫麵來烘托音樂的氣氛,使聽眾在賞心悅目的視覺刺激中不知不覺地受到音樂的漬染和熏陶;古典的文學名著則經過電影、電視等圖象手段的翻譯而變成了一連串的畫麵,使沒有閱讀能力的人也能夠了解名著中所敘述的內容,使缺乏想象力的人也能夠感受到直觀、生動的藝術形象;美術本身就是具有圖象性的視覺藝術,而當代的圖象製版技術和電視則給這門古老的藝術賦予了新的性質,使之可以被大量複製傳播,可以被仔細研究分析,還可以被任意剪裁、變形和組合到其他文本中去,從而產生原來的作品本身所沒有的圖象魅力。
靠著觀念和圖象的力量,經典藝術在當代的大眾文化環境中獲得了新的生命力,得以大規模地普及和發展,成為當代社會環境中的平民提高自己的文化品位、尋求社會尊重和自我尊重的一個重要方式。實際上對經典藝術進行的這種觀念化和圖象化轉換構成了當代大眾傳播媒介對平民進行藝術教育的方式。在中國,由於以傳統的或者說學院式的方式進行的藝術教育活動非常匱乏,傳播媒介所承擔的這種觀念化、圖象化的藝術教育方式就具有了突出的意義和價值。但是如果我們仔細地研究經典藝術被觀念化和圖象化的結果,就不能不注意到這種“藝術教育”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教育”,而主要是一種藝術語言的轉譯工作。經典藝術本來所具有的語言性質是表現性的,其功能主要是表達作家的獨特審美體驗。對於一件古典的藝術品來說,它之所以被承認是“經典的”,它的主要價值就在於具有一種被創作意圖和創作方式所限定的“獨一無二”的表現性,能夠表達一種不可替代的審美體驗。當經典藝術被轉譯時,這種“獨一無二”性就被刪落了,人們除了從轉譯的文本中獲得原作的一般信息外,還可能以觀念的、文學的或圖象的方式去體驗作品,從而獲得以傳播媒介為中心的意義體驗。比如當人們過多地根據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理解貝多芬時,對貝多芬音樂的體驗就變成了一種文學性的體驗,而電視連續劇《紅樓夢》、《三國演義》或《安娜·卡列尼娜》則把人們對這些文學名著的體驗改造成了視覺體驗,也就是說它們不再是一條條需要通過想象力去尋索的故事線索,而是一係列現成的景觀。
顯然,這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藝術教育,而是一種使經典藝術通過消除“費力性”而平民化的努力。這種努力的結果從某種角度來看是成功的,它滿足了許多人通過參與經典藝術的欣賞活動而獲得社會尊重和自我尊重的需要。但從另一方麵來講,這種傳播正在剝奪著傳統的、經典的藝術品所教給人們的特殊的體驗世界的方式——在電台和電視裏的音樂欣賞節目中,生動感人的故事或賞心悅目的畫麵排擠、剝奪著聽覺的想象力;在電影或電視連續劇改編的名著中,一幀接一幀連續出現的視覺情景吸引著觀眾的注意,同時也剝奪了觀眾的文學想象力;而在美術欣賞中,當觀眾的注意力被引向繪畫的題材、主題和畫家的生平軼事時,由造型、設色和筆觸誘發的視覺想象力也同樣被剝奪……總而言之,當人們通過觀念和圖象越來越熟悉經典藝術的時候,真正的經典藝術卻可能越來越遠離了當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