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個村子,卻沒有井。
村民們,幾十年都是翻過一架山梁,到梁那邊的竹竿河裏背水吃。罐裝桶盛,戽提鬥掮。慣了,倒誰也未覺出累。
我家的院裏打了一口井。我家從此結束了到山那邊背水吃的曆史。那水,甘冽,清涼,咂進嘴裏口爽心甜。
但不幸的是那一年,蒼天大旱。莊稼枯萎,莖黃葉蔫,放一把火都能燒個淨光。竹竿河也斷了流,河床龜裂。村民們沒有了吃水的地方。
村民們便湧上我家的那口井。
開始我爹很高興。看著人們那討好的神情、巴結的話語,我爹的心像放在蜜罐中漬了一般。
人們每次來打水,總是無話向爹找話說,個個誇讚爹是個大好人,為村民們辦了一件大喜事。
一天。
兩天。
十天。
半月。
村民們來打水的時間一長,我爹就受不了了。每天,來我家打水的人們絡繹不絕,川流不息,趕廟會似的。大人,伢崽,老翁,婦嫗,嗚哩哇啦一團糟。
人多井小,又連逢大旱,我家的水井很快就枯竭了。這樣,水就跟不上吃。提著水的,就欣欣而去。沒有水的,就坐在水井旁,等水慢慢沁出,沁一點用瓢舀一點。像陳州人等待包公發放救濟糧似的,白日黑夜,我家院子的水井旁,都有人守候在那裏。大有一番人嘶馬叫的壯闊場麵,沒個清靜的時候。
這樣,我家的吃水也麵臨一場危機。每日,等村民們滿足而去,我爹才從井底舀幾瓢渾水上來,放在盆裏澄了又澄,每次都能澄出半盆泥巴來。
這天,村民們再來打水時,我爹就黑著臉,說水井沒水了。
正興衝衝而來的村民們,又悻悻而去。
有人說:“不就是院裏有口井嗎?”
又有的說:“就隻能發這大的財!”
還有的說:“連口水都不讓提,隻想活他一家人嗬!”
附和的人說:“就是!就是!吳才做事真絕呐!”
我爹得罪了村裏所有人。個個對他痛恨入骨,咬牙切齒,恨不能食肉寢皮。
就在那一天夜裏,老天猝然大發慈悲。哢哢嚓嚓的雷聲在村子的上空球樣滾來滾去。一時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風雨大作。
就在半夜裏,忽然一聲悶響,震動了整個村莊。
第二天,雨過天晴,豔陽高照。
我爹出來對村裏人四處散布說,我家院子裏的那口井坍塌了!
村裏人來我院子裏參觀塌陷的井,心裏雖幸災樂禍,嘴上卻說著:“可惜!可惜!”
我爹又加入村民們進山背水的行列。
隻是沒有一個人再說出我爹的不是。
看著毀壞的水井,我對爹說:“明明一口好端端的水井,你幹嗎要填平了呢,爹?”
“孩子,你記住這樣一句古話:十頓飯救濟一個人,一頓飯得罪一個人。”
爹向我說了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