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屬於古紮的西南地區,較為偏遠,隻因塢萊山在此,所以很受皇家重視,法紀十分嚴明。好在左棠大人為我們備好馬車,又派人捎來生活必須的物件,我同元熙也免了再往洛桑的城鎮去,直接從塢萊山往西北方向去。左棠大人說,西北地域偏僻,沒有過多城池,尤其是邊界附近的碎石嶺,地形複雜,無人駐守。元熙也知道那裏,碎石嶺一帶,零星分布著一些小的村落,我們正是要去那兒。幾天前,到洛桑的時候,在街頭看到通緝我和元熙等人的榜文,心裏發澀,不知怎的,自己就從堂堂公主淪落為討飯。元熙他們總是避免讓我看見這些,許是怕我多想,其實,我也沒多想什麼,公主的身份,本就不屬於我,隻是這樣被通緝,難免會覺得不舒服。出宮的時候,還有許多人隨行,魏長奕,羽官,良衣,好月還有永征和那一行侍從,可漸漸的,人越來越少,如今,隻剩下我跟元熙。可我突然覺得好輕鬆,再沒有那樣大的壓力,終於,我不需要擔心身邊有人受傷,也不會再有無辜的人因我而受牽連。所有因我而起的難題,都由我自己麵對,而對於元熙,我知道,他是同我一起承受的人,也是我唯一不想放開的人。腳下已不是泥濘崎嶇的山間小道,卻也並不寬敞,我坐在馬車裏,被顛得有些難受,一顆心總是懸著,最後實在受不了,便讓元熙放我下來。元熙依舊牽著魅牙,我走在他身邊,我們仿佛並不是朝廷欽犯,而是一對濟世俠侶,無拘無束遊曆山川,好不快活。我們一路沿著邊境輾轉到西北,可要途徑整個西方,在到達之前,天氣已漸漸冷起來,大概這裏的西北進入冬季的時間較早。我從好月準備的一大包東西裏翻出冬裝換上,又翻另一個包袱,也找到冬衣和披風之類的禦寒的衣物,這才鬆口氣,幸好好月沒有忘記為元熙也備一份。其實,我是願意在晚上住在野外的,就像露營一樣,別有一番趣味,隻是如今天氣漸冷,元熙再不肯讓我睡在郊外,哪怕是行至深夜,也必定要找客棧歇腳。今晚也是如此,我從馬車裏探出個頭,可憐兮兮的看著元熙:“都這麼晚了,上哪兒去找客棧呐?再說了,這一路本就人煙稀少,連個小攤都沒有,怎麼會有可以歇息的地方?其實,好月準備的東西挺充足的,就算睡在外麵,也冷不到我們。”我一口氣說了一大通,然後再看他的反應。他隻淡淡看了我一眼:“這天氣轉變得快,夜裏更是冷,說不定就要下雪,再住在山裏,會受不住的。”就知道他不會答應,我歎了一口氣,索性往外移一些,坐到他旁邊:“我們也真的算是風餐露宿了,跟蝸牛一樣,馱著房子,慢慢的爬,慢慢的爬。”他又轉過頭來看我:“蝸牛······是什麼東西?”“啊?”我一驚:“額······沒什麼,沒什麼。”這人沒見過蝸牛?“還要多久才能到碎石嶺啊?”“快了,現下已到西北,再下幾十裏,就到了。不過,碎石嶺地形複雜,山勢險峻,可能會走得比較慢。”快了,我們就快要有一個家,不用再四處奔波,到處躲藏,可以安定下來,平淡寧靜地生活。最終,我還是在馬車裏睡了一夜,還不如在野外呢,蜷了一夜,腰酸背痛,實在難受。我一邊揉著脖子,一邊撩起簾子,元熙就橫著身體坐在麵前,本來昨晚我讓他也到馬車裏麵來,總歸比外麵要暖和些,他卻說車內太窄,打死不願進來,後來我一想,許是他害羞。這樣想著,不禁笑出聲來,他還在睡,我忙捂住自己的嘴。他肯定累壞了,昨晚比我先睡著,我看著他身上披著厚厚的裘皮大襖,還是怕他受凍,便將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給他蓋上。現在看他臉色沒有變差,應該沒有受寒,好歹是當兵打仗了那麼些年,這點抵抗力還是有的。我從車裏取出水袋,剛剛喝完水,他就醒了,我稍稍靠近他:“早安!”他隻睜開眼,沒有別的動作,依舊斜著身體看我。我將手裏的水袋遞給他:“喝點水。”他接過,喝之前笑道:“你看了我這麼久,我都沒說什麼,你自己臉紅什麼?”我先是一愣,隨即覺得自己臉上滾燙,還沒來得及反駁,又聽他說:“好在隻是用在我身上,不然非得改掉你這癖好。”我一把奪過他水袋,朝他哼了一聲,他便笑得更大聲了。聽到碎石嶺這個名字,我還以為是個滿地碎石的地方,如今一看,竟全是巍峨高山,這樣一個地方,怎麼偏偏要叫碎石嶺?元熙說的一點也不錯,這裏的山極高,地勢險峻,想要翻越過去,怕是要費些時日。我還在心裏暗暗感歎這是一項多麼浩大的工程,一旁的元熙說:“馬車怕是不能再用了,看看有什麼必要的東西,都撿下來吧。”“啊?”我幽怨地看他,這樣好的馬車,竟然就要棄之不用了。最後,我也隻能一臉幽怨地跟著他一起整理東西,等把東西都搬下來,他將魅牙身上連著車身的繩子解開,我心裏頓時一陣糾結。沒了車,馱行禮的事自然就交給魅牙,它毫無怨言的統統接受,自個兒埋著頭走在前麵。我還在發愣,元熙轉過身來:“你盯著它做什麼?它比你自覺多了。”我長長的呼一口氣:“山路真的很難走!”“我知道啊!”他一臉正經。我立馬一臉為難地看他,他隻得笑著搖搖頭,轉身走過來,將右手伸到我麵前:“走吧!”我看著他,這才笑了,將手放到他手上,任他牽著,繼續往山上走。看著周圍一座座可謂‘高不可測’的大山,暗自慶幸,好在我們隻是翻越溝壑,若真是從這些山上挨個爬過去,我寧願飄蕩在野外。近傍晚的時候,我們正處於一個半山腰上,我又累又餓,找了個石頭坐下,再也走不動了。元熙將魅牙身上的東西卸下來,將它拴在一邊,朝我說:“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些柴火,今晚恐怕就要歇在這裏,趁天還沒黑,得趕緊生火。”我朝他點頭,示意知道了。元熙生好火,就去給魅牙找了一大捆草,他對它還真是好。我看了一眼他們倆,自己從包袱裏翻出兩個餅,放到火上烤,幸好現在是冬天,食物不易變質,不然,我們連溫飽都會成問題。元熙坐過來,我看了他一眼,依舊翻弄著餅:“你跟它的感情倒是頗深。”他側過頭看我,一時沒有出聲。我忙說:“我可不是吃醋啊!”他笑出聲:“當真?我可是聞到了極重的酸味兒。”我幹咳一聲,沒再理他。他從我手裏將餅拿過去,熟練地烤起來,說:“魅牙很小的時候就跟著我了,是我將它養大的,跟了我這麼多年,自然會有感情。”我點頭:“難怪你知道我擅自騎它後會生氣。”“我沒有生氣,隻是好奇,它一向是不讓別人碰的,最多也就永征能接近。但它卻肯跟你親近,所以,之後我才將它讓給你騎。”“看來我還是挺受歡迎的。”“這是自然。”他笑著,將烤好的餅遞給我:“趁熱吃。”我伸手接過,有些燙,湊近咬了一口,還挺香的。還是頭一次在大山裏過夜,有些瘮人。元熙在火堆旁鋪了一層甘草,又將外袍鋪在上麵,整理了好久,才終於弄好。每次睡在外麵,他都會這樣細心地打理一切,本該是女子做的事,他都一一做好,倒叫我不好意思。我聽著不遠處不時傳出的動物的叫聲,被嚇得蜷作一團,用袍子將自己牢牢裹住,唯恐被狼叼了去。元熙知道我害怕,安慰道:“別怕,我在這裏守著,不會有事,你安心睡。”我點點頭,卻依舊緊張,閉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四周吵吵嚷嚷的,我極其費力才睜開眼,身處的地方是個陌生的屋子,聽見外麵似乎有人在爭執,忙開門出去。隻見門口站滿了人,我一個也不認識,隻覺得他們都一臉憤怒,手上都拿著鋤作的農具,似有好幾百人,將我團團圍住,像是在質問,我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突然,手被一人拉起,我轉頭去看,是元熙,他又皺著眉,我剛想跟他說話,他已拉著我跑開。我們明明身處重圍,卻突然甩脫眾人,跑到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可他們還是發現了,立即追了上來,我還來不及問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能隨著元熙一起往前跑。我想說話,卻出不了聲,轉過頭去看,隻見眾人在後麵窮追不舍,揮舞著手中的農具,似要殺我們,我頓時害怕起來,隨著元熙跑得更快。“湘兒,湘兒······”這才終於聽清聲音。終於醒來,卻一時回不過神,摸了摸額頭,果真全是汗水。元熙扶我坐起:“做噩夢了?”我點點頭。“沒事了,隻是夢而已。”我知道是夢,可這個夢太叫人害怕,也太熟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夢見這些,我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樣的場麵,可為什麼會這樣清晰地出現在我麵前?“湘兒。”元熙又喚了一聲。“嗯?”我這才回過神:“我沒事。”他依舊不放心地看著我,我抬頭看看他,將頭抵到他肩上:“真的沒什麼,就是,頭一次睡在這種地方,一時不適應。”他一手攬著我:“安心睡吧,我守著呢。”一邊說一邊輕輕拍著我的背。很久之後,我還是沒有睡著,元熙依舊輕輕拍著我以示安慰,我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問:“我堅持留在古紮,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任性?”他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手上的動作,才說:“你既這樣打算,必然是有你的理由,況且我也並不想離古紮太遠,畢竟,這裏是我們生長的地方。”“你就從來沒有埋怨過我,不覺得自己的不幸都是因我而起?”他說:“但凡是難得的東西,都不會輕易得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嗎?可是,我越來越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