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到達東宮的時候,太子李顯已經就寢了,但是宮人生怕是皇帝旨意,連忙通傳,活生生又把他從被窩裏拽了出來。
這樣既無禮又荒唐的做法,在李顯看來已經是司空見慣,他被軟禁流所廬陵流所的時候,每每聽說有京城來的使者求見,都幾乎要嚇尿褲子,如今大半夜被一個小小的尚宮吵醒,相比較根本不算什麼。於是他連忙披衣出迎,滿臉推笑:“婉兒來了?!真是稀客!下這麼大雪路上有多難走啊!你隻要差人來傳話就行了,怎麼非要自己親身前來啊?…”
宮婢掌燈,隻見梳妝一新的上官婉兒楚楚動人,叫兩個婢子攙扶著進來,故意沒有施胭脂,顯出幾分西子之態,跟往日強硬高傲的模樣天壤之別。李顯雖然比她年長近二十歲,但是對於這位聞名遐邇的美人兼才女也是垂涎已久,見她深夜前來,又是這般模樣,心下大為所動,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這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在陛下那裏受了什麼委屈?!”
“殿下…”上官婉兒抬眼看他,黑玉般的眼睛裏含滿淚水,長長的睫毛撲扇,便落下淚來,突然雙膝跪倒在他麵前:“殿下救我!殿下救我啊!”
太子大驚失色,連忙雙手將她攙扶住:“婉兒,這是怎麼回事啊?!你可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官,什麼時候輪到我來救你啊?難道是…”“不是因為皇上責罰…”知道他這輩子視母親如天敵,光聽見名號就會雙腿發抖,上官婉兒連忙解釋道:“是因為剛才在蓬萊殿裏,陛下對我說了一番話,情真意切,卻聽得我六神無主,嚇得魂飛魄散啊…殿下,您要是不救我,就隻能眼看著我血濺白綾了!”
一聽跟武皇沒有關係,李顯立刻鬆了口氣,增添了幾分男子氣概,手臂用力攙著她,一邊扶著她走向坐榻,一邊對周圍服侍的宮婢使眼色,令她們全都退下:“你不要哭,慢慢說,你如今在我的東宮之中,便是在我的保護之下,我倒看看誰敢對你不利!來來,坐下來,喝口茶順順氣!”
上官婉兒抹著眼淚,偷眼看他,卻見太子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於是便哽咽著說道:“我知道自己身份卑賤,如此深夜打擾您的休息,簡直就是犯了死罪…可是宮闈之中,我能夠親近的人除了皇上,就隻有殿下您了,我也是走投無路,才冒死到這裏來打擾您的啊!”“別說什麼死啊活啊的,婉兒,有什麼事情你盡管跟我說,隻要是我能夠做到的,絕不推諉!”李顯將茶杯遞到她手中,順勢在她手背上輕捏了下。
心中即悲又憤,可上官婉兒還是滿臉淒楚,可憐兮兮的抽著鼻子:“皇上剛才說…剛才說無論是九五之尊還是百姓,總歸是有一死,什麼千歲萬歲全是假話,可如果有天陛下不在了,留下我孑然一身,倒不如一襲白練繞頸,隨她去算了,省得留下來遭人踐踏…”“這是什麼話啊?!”聽到這裏,李顯心裏也明白了,想笑又不敢笑,拚命憋著,表情詭異:“婉兒,你一代風華,又滿腹經綸,就連男人都相形見絀,怎麼能夠有這樣的想法,白白糟蹋紅顏呢?!”
“可是,殿下難道忘記了嗎?這麼多年以來,許多對李氏皇族不利的召文全都是出自我之手啊!”上官婉兒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臉色蒼白:“說遠點,當年虺衝父子造反,落罪削籍的所有手諭全都是我代筆,就算是皇帝的意思,可一旦龍禦歸天,就全都會成為我的罪責,那些怨念和仇恨又怎麼是我一個小女子可以背負的呢?!...現在想想都覺得可怕,我不想死,不想死的這麼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