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可能覺得此舉過為魯莽,有損其謙謙成王、周公之形象,曾補充說,不讓錫翰等奉君來府,今見帝已至府,便大發雷霆,斥責錫翰等人,命議政王大會議處錫翰,又以巴哈、鼇拜等目睹錫翰之罪,不即執鞫,命一並治罪。議政王大臣等擬議錫翰、冷僧機等論死籍沒,鼇拜亦論死。多爾袞心知錫翰、冷僧機、席納布庫係己之親信,此舉是討好於己,故僅輕議其罪,略降爵職,不久即予恢複,而對不附於己之鼇拜,則降其一等子為一等男。《清世祖實錄》第49卷第14、15頁。
十二歲半的福臨回宮之後,必然會靜坐苦思,心亂如麻,無比憤怒,又膽戰心驚。今日之事,欺人太甚。多爾袞權勢再大,哪怕又有“皇父”之尊號,但畢竟還是皇帝之臣,按道理說,無權也不應該隨意暗示,要帝去探問,而且要行“家人禮”,即要行父子之禮,要號稱至尊無上之天子以子事父之禮慰問“皇父”。這未免太狂妄太僭越了。何況,多爾袞之借口又太缺乏根據,所謂“頃予罹此莫大之憂”,不過是指其元妃於去年十二月病故之事,可是,妻骨未寒,多爾袞即於次年正月納肅親王豪格之嫡福晉為妃,而且於八旗廣選美女,向新附之喀爾喀索取有夫之婦,又迫令朝鮮國王送公主來京,於五月連儀式也來不及舉行,就和公主同了房,這正是他姬妾成群日夜狂歡之時,哪能說什麼“莫大之憂”!這不過是一個借口,借此來顯顯“皇父”之威風,來威懾幼君而已!這樣完全仰於“皇父”鼻息的兒皇帝,有什麼當頭!
不僅如此,福臨必然會回想起七八年來的遭遇,一樁樁一件件令人發指、心酸、驚恐、膽寒之事,必會情不自禁地湧上心來。七年前,他的兄王豪格被廢為庶人,後才複爵,而且正當他這位六齡幼君入主中原,再次舉行登極大典,被尊為九州共主之時,皇十二叔英親王阿濟格竟敢稱他為無知幼童,且犯下這樣大不敬之罪,卻未受重懲。《清世祖實錄》第13卷第2頁;《清史列傳》第1卷,《阿濟格傳》。兩年前,他的兄王豪格被削爵籍沒,冤死獄中,嫡福晉被攝政王霸占。母後處境艱難,有苦無處訴說,母子分居,一月之中,隻能相見一次。《清世祖實錄》第143卷第17頁。多爾袞被尊為“皇父攝政王”。叛臣錫翰、鞏阿岱忘了先帝洪恩,背叛幼主,投靠睿王,為其爪牙,竟敢對幼帝肆意譏諷,譏帝懦怯不習騎射,毫無人臣之禮。《清世祖實錄》第63卷第18頁。尤其是隨著多爾袞的稱“皇父”,完全以朝廷自居,令群臣伺候府前,調兵信符及賞功冊皆駐王府,天下隻知有攝政王,哪知有帝。此時,多爾袞既收親弟豫親王多鐸之子多爾博為己嗣子,又取親兄英親王阿濟格之子勞親為養子,兼之姬妾成群,若生一男,未見得就不會廢帝自立。帝之處境怎能不險!有一次,福臨被迫前往攝政王府,按規定,皇上出宮,警衛森嚴,扈從眾多,應有前引大臣十員、後扈大臣二員、豹尾班侍衛二十員、禦前侍衛、乾清門侍衛、一二三等侍衛數百員,以及親軍、護軍、前鋒、步軍數千名,還有浩大的儀仗隊,可是,這次“隨駕內大臣及侍衛等,不及二十人”,連一個四五品官員之公子都不如,這些公子出門,隨從也有二三十人。這不僅是大損威嚴,而且更重要的是太危險了,萬一攝政王起了歹意,或於府中謀害幼主,或派爪牙偽扮響馬途中行刺,豈不釀成大禍。據《清世祖實錄》卷七十七記載,就是在這次臨幸王府時,二等侍衛喀蘭圖得悉此事,“懼有叵測”,急忙歸家攜帶弓矢追去,“密為防衛”。又有一次,睿王以避痘為名,帶福臨“遠幸邊外西喇塔喇地方,侍衛不及百人,又乏扈從之兵,時經長夏,勢甚孤危”。《清世祖實錄》第90卷第17頁。不要說多爾袞於此時下手弑帝易如反掌,就是各部蒙古王公,若有圖謀不軌者,這豈不也是天賜良機於彼!
回想這七八年來發生的一幕幕令人膽戰心寒的往事,看看今日多爾袞獨掌大權,兩黃旗大臣分化瓦解,多為睿王收買和威懾,寡母幼兒誰來保駕,十二歲多的福臨真是危如累卵了。出路何在?絕境何時能完?弑君奪位大禍何日突然降臨?福臨對此是既不敢想又無法不想,他隻有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