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木蘭顯然又是歹人設的一個圈套,老臣索尼一馬當先滑著爬犁而去,此後卻被侍衛們在雪堆裏發現了,幸虧他的黑皮帽露出了一點,否則索尼就要凍僵了。他中了歹人的毒鏢,一箭封喉,昏倒在地,而他的爬犁卻被人調轉了方向,駛向山穀叢林深處,不久就發生了大清皇帝順治險些被野獸吞噬的驚險一幕。
福臨回想著白天驚心動魄的情形,夜不能寐。看來,冬季木蘭得提前結束了,此地不可久留,隨行的元老重臣們聯名上疏,要求皇上連夜撤營回京,被福臨拒絕了。當然要回京,而且越快越好越安全,但也不必如此狼狽,驚弓之鳥似的退回,豈不給對手留下笑柄?無疑,歹人接二連三地下手,時間、地點都計算得如此精確,說明隨行的大臣侍衛中有他們的同夥。這麼一想,福臨心中更不安了,讓居心叵測的壞人混在其中一起回京,他的安危不還是沒有保障?
報更的梆子聲敲得福臨有些心煩意亂,這會兒他倒渴望聽見五鳳樓那悅耳的鍾聲了。
“萬歲爺,時辰不早了,您該歇了。”門簾外傳來了吳良輔低低的聲音,大概他早就聽到了福臨的歎息聲。
“索大人的傷勢如何?還有費揚古,他的內傷有沒有治愈?來人,朕要親自去探視。”
“這……恕奴才無禮,還是等天明之後再去吧。哎喲耿將軍,您來得正好!”
“啟奏萬歲,索大人所中之毒已基本上被排出,此刻他已安然入睡了,請皇上放心。索大人和費揚古將軍的傷都是我師父給治的。”
“好,好。去請你的師父來一談!不,朕親自去拜會你的師父。走,頭前帶路!”
福臨的茅殿位於皇莊的正中央,四周是行圍大臣根據隨行宮職大小而分地段安營紮下的帳篷,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每時每刻都有禦衛兵把守、巡視,其間是一排排、一叢叢的黑鬆林和白樺林。月夜下,王公大臣和禦林錦衛的軍營,帳篷東、西、南三側隨山就勢,蜿蜒曲折,星星點點,宛如縮小了的萬裏長城一層層地護衛著皇莊。僅從這紮營的布局,便可看出少年天子福臨的軍事天才,盡管他登基時還是個不諳人世的頑童,入關後又一直住在紫禁城,並沒有立下顯赫的軍功。
一等護衛費揚古的帳篷位於皇莊的外圍,室內簡陋得令人吃驚。昏黃的油燈發出黯淡的亮光,火塘和火盆中的火似乎燃盡,隻剩下發白的灰燼,室內充滿了陰冷之氣。
正中的毛皮毯上盤坐著雙手合十的光頭老和尚,他一動不動,對半夜三更掀簾而入的來人看也不看。
“真是個瘋和尚!不過,他卻真的有本事,先後兩次在關鍵時候出手,第一次救了耿昭忠,第二次讓朕脫離虎口,這會兒又全仰仗他來給兩位受了重傷的人醫治。他怎麼就這麼有本事呢?如此說來,朕那些隨行的禦醫倒全是飯桶了,濫竽充數,全是廢物。”
福臨靜靜地坐在一旁,示意他人不要打擾老和尚,細細地觀察著帳內的陳設。他的對麵靠著帳篷有一張小炕桌,一個小銅鼎裏點著幾支香,正悠然地化著輕煙,室內有一股清香味兒,但同時還有一種苦澀的中藥味兒,原來一隻小炭爐裏正熬著藥呢,那裏麵的爐火倒是燒得很旺。一陣陣鼾聲從火炕上傳過來,福臨定睛一看,不由得樂了:好家夥,費揚古和索尼兩人一老一少臥在炕上,睡得正香呢。
“噓!”老和尚長噓一口,頭頂上竟冒著熱氣,原來他為救費揚古與索尼二人,已耗去了不少內力和元氣,剛剛正在閉目養神,坐禪練功。對福臨等人的進來,和尚自然知道,但他不能開口說話,否則前功盡棄。
“罪過罪過,深更半夜,有勞皇上探望,老衲受寵若驚,請受老衲一拜!”
福臨笑著還禮,連連稱謝:“師父真乃世外高人,朕這兩位愛將的性命是師父撿回來的,就連朕本人若沒有師父出手相救,也早已性命不保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師父請受福臨一拜!”
“哪裏,哪裏,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此帳篷狹小而簡陋,皇上不宜多坐,夜深寒氣重。小徒,送你的主人回寢宮吧。”
耿昭忠點著頭:“皇上,我師父在給兩位將軍療傷,室內須得陰冷一些,所以……”
“那又何妨?畢竟是帳篷裏,再怎麼著也比外麵暖和吧?朕正想趁機與大師一敘呢,敢問大師怎麼稱呼?”
“嘿嘿,俺們出家人,草木形骸,隨便怎麼稱呼都成。”和尚舒展了一下身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吩咐耿昭忠道:“昭兒,那炭爐上的茶湯開了,給俺沏兩碗來,讓皇上暖暖身子。”
耿昭忠遲疑了一下:“那壺裏不是您熬的湯藥嗎?”
“多嘴!叫你沏你就沏!”
“是,師父。”耿昭忠沒轍,悄悄瞥了吳良輔一眼。吳良輔會意忙躬著身子問道:“萬歲爺,不如奴才去吩咐禦膳房的幾位師傅弄些酒菜來,您與這位師父邊吃邊談,既驅了寒又盡了興,豈不美哉?”
“不可!俺既出家在外就要守戒規,酒肉之類的美食是萬萬吃喝不得的。陛下,灑家倒是勸您品一品茶湯,它能驅寒增暖,強身健體,養陰生津,解毒瀉火……”
“哈哈哈哈!”福臨爽快地笑了起來:“師父倒像個藥鋪的掌櫃了,好,就來一碗茶湯吧!”
“先幹為敬,灑家先喝了。”和尚端起茶湯,連吹著咕嘟幾口喝光了,用大手將嘴唇一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然後看著福臨。
“這哪裏是茶?分明是湯藥!聞著又苦又酸,黑紅黑紅的還有些渾濁,這,可怎麼喝?”福臨心裏嘀咕著,蹙著眉看著和尚:“師父,我並不太渴,喝一兩口可以嗎?”
“中,中,愛喝就喝,沒人逼你!”和尚的方言很重,顯然他是中原河南一帶的口音。“大老遠的他為什麼跑到了東北?”福臨的心中閃了一絲疑問,他顧不上多想,既然人家這麼寬容大度,怎麼著也得喝上一口以表示自己的誠意呀。
“苦哇!”福臨鼓起勇氣端起了十分粗糙的大黑碗喝了一口,隨即一臉的苦相,苦、澀、酸、鹹,說不出的一種怪味兒。
“再喝一口試試!”和尚顯得很高興。
為了討和尚的好,福臨隻得又屏住呼吸呷了一小口,咦,這一次似乎味道不那麼怪了,雖然苦澀,可舌根竟帶著一些甜味兒。福臨咂著嘴巴,竟不住又抿了一口。
“怎麼樣?灑家說的不錯吧?出家人不打誆語,別看這茶湯黑乎乎的難看,它可是用長白山上百年野紅參熬成的呢。說起來,它比陛下您在宮裏用的什麼貢品參、東北老人參的藥效和滋補價值還要高!”
“聽師父的口音似是中原人,怎地跑到了此地?這白山黑水可是龍興之地,是朕的老家呀。”福臨趁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