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變聲期(7)(1 / 2)

一些人圍在飯廳門口又在看什麼熱鬧,原來汪海洋的老婆朱桂林正被罰站在飯廳的門口示眾,她的脖子上吊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兩端各掛著兩顆大白菜。我沒有想到,那正是我昨晚悄悄放在她門口的那四顆大白菜。朱老師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那白菜的重量,她的腰佝僂著,然而她努力挺起脖子,兩隻不屈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著,我好象聽到她在焦急地詢問:是誰幹的?到底是誰幹的?我的心怦怦地跳著,我承認,我委實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我當時的確曾輕輕地敲過她的房門,而且我確信她已經走到了門口準備開門,我怎麼會想到,她竟然沒有開門看一看我擺在她門口的東西呢?

我感覺到朱老師的目光正錐子樣盯到我的身上。我猶豫著,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走上去摘下掛在她脖子上的白菜好替她還一個清白。我當然清楚地知道,如果我那樣做了,我會是什麼樣一個結果。正當我為這件倒黴的事猶豫不決時,丁永亮卻走到瓦西裏跟前低聲地向他述說著什麼。我承認,在那一刹那間,我很想逃出這個喧鬧的人群,逃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山洞裏,再恨恨地抽打自己一頓耳光。但接著我又想,既然丁永亮替我向瓦西裏說清楚了,我何必再去自我表白?你以為丁永亮不會因為這一件事而從此名聲大震?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下午,那塊“光榮榜”又重新貼了出來。一些人的趨向發生了變動,丁永亮被調整到山區,白玲玫進了一步,從山區調整到圩區。然而丁永亮似乎並沒有絲毫沮喪的表示,他被大家像英雄一樣恭維著。這是可以想象的。他們正相互湊錢買煙去看姚一民。這一次,他們沒有邀我參加,他們故意冷落我,以表示對我的不滿。有一句俗語叫作“樹倒猢孫散”。學校沒有了,土匪們的天堂沒有了,大家都像一群被人捅爛了馬蜂窩的馬蜂,倉皇地各自尋找自己的生路,誰也顧不了誰。我想我也犯不著同他們較勁。

明天,我要回一趟家,我必需要把我倒黴的下放的消息告訴我的父母,免得他們還指望我將來能上什麼混帳大學。我想,我在回家之前有兩件事必需做好,第一件事是去看我的語文老師魏煥文,雖然他過去沒少毒害我,讓我看了那麼多黃書。但是,我應當承認,他對我是非常好的一個老師。第二件事就是去看姚一民,他是我不可多得的朋友,雖然他落難了,我決不能疏遠了他。

我敲響了魏老師的那扇院門的同時,我仿佛聽到魏老師用他的家鄉話朗誦他的所謂抒情詩“大海啊,請調好你的嗓子……”那首詩在我們的一次晚會上真正讓我們大倒酸水。我還偷讀過他寫的一本被出版社退回來的長篇小說,那小說的開頭我記得是這樣寫的:“你昏呐,怎麼同那號人來往……”好象是寫有關農村階級鬥爭的,半點意思都沒有。也許正是魏老師他自己沒當成作家,所以他就千方百計地要將我培養成作家。為這事,他同汪海洋之間發生過多少次爭執。魏老師甚至指責汪海洋“沒有人性”。汪海洋則指責他“對學生的感情不太正常”等等。

魏老師正在生爐子,他係著一條大圍裙,眼睛被那倒黴的爐子薰得直流眼淚。

我說,魏老師你在生爐子嗎?

魏老師抬頭看看我,繼續彎腰生他的爐子。我想他為我寫他大字報的事一直怨恨我這是不難理解的,我不計較他。我有些尷尬,但我仍然大列列地坐到他的床上,並且動手翻桌上的一本連環畫。我說,魏老師我就要下放了,我希望你最後能給我講一點什麼?

魏老師慢慢地直起腰來,說,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師我很高興,隻是我要講的話早就講完了。他接著又說,奇怪,你的嗓子怎麼總是處在變聲期中。

我不想他提我的倒黴的嗓子,我說,我想我現在同你說什麼請你原諒的話一點意思也沒有,我不會不記住你對我的好處的。我說完這句後我的眼睛突然就紅了,但願不是那倒黴的爐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