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二蛋……”飄渺的聲音來自無盡的混沌。
隱隱約約的,像是苗阿囡的聲音,也像是李翠蓮的。
“懦夫!窩囊廢!……”不斷傳來一聲冷厲的謾罵,伴隨著一陣一陣的嘲笑……
李多餘覺得自己的心在胸口猛烈地碰撞著,渾身血管膨脹欲裂。
“啊~~~!!!”
他一聲狂吼,覺得自己整個人在那一瞬間如同雷電一般爆發出來……
他猛烈的掙紮著,然後慢慢地睜開了雙眼,一道強烈的光芒讓他無法直視……
……
李多餘適應了好久,才看清了頭頂的天空,藍藍的,很純淨,一絲白雲也沒有。
此刻,他躺在一堆亂草叢上,轉過頭可以瞥見三米開外一座新起的墳頭,零星地長了幾棵不知名的嫩草,在初春的冷風裏搖曳著。
一陣冷意掠過,李多餘忽的坐了起來。他盯著眼前的一切,荒原、枯草、迎春花,眼前的墳頭,不就是當年埋葬李老頭的小土堆麼?墳頭那粗陋的墓碑上刻著,“家父李得旺之墓”。
李多餘眼前一陣濕潤模糊,當年李老頭過世,他被李老頭的兩個兒子趕出家門,隻能事後偷偷來他的墳前祭拜,感激他的養育之恩。
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記得李老頭死的時候,他還在高中。
李多餘恍然,一瞅自己身上穿著的,竟然就是高中時候的校服,袖口已經破爛,腳上的是一雙舊膠鞋,鞋幫子上有著紅五角星,這不就是當初在李青山家做工時候,穿過的那雙膠鞋麼?此刻,這破舊的衣衫和鞋襪在初春的寒意中顯得撥涼拔涼的……
良久,四處古樹老鴉,偶爾一聲聲淒慘的鳴叫,可不遠處的溝壑邊,迎春花零零星星飄墜著。
初春,萬物複蘇。
可,這是怎麼回事……
十年前!
墓塬上!
坳家寨!
——瞅著墳頭的新土、嫩草,李老頭是盛夏季節過世,這應該是李老頭死後的第二年初春。
李多餘記得李老頭過世後,他就從高二輟學了,回來後被李老頭的兒女從家裏趕出來,他無處棲身,是村長李青山讓他住在村裏的倉庫,幫著李青山承包的荒原地開荒、播種……
這一切似乎就在昨天,又似乎已經是很多年前……
因為他的腦海裏還有著另一段人生,曆曆在目……
記得收養他的李老頭過世後,他輟學回到坳家寨,給村長李青山家做工,開荒種地、養豬養雞,對李青山的女兒李翠蓮暗生情愫,6年的堅守與付出,耗盡自己青春年華,最後卻被掃地出門。
24歲那年,他帶著無盡的屈辱和悔恨離開了坳家寨,投身偏遠的藏疆第十九農場,最靠近邊疆叢林的區域,人煙稀少,冬天異常寒冷,密林常有灰熊出沒。李多餘在這裏開始做工,植樹造林,養牛養羊……
27歲那年,李多餘和當地農戶的女兒苗阿囡結婚。
婚後第二年,苗阿囡懷孕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李多餘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初夏,他興致勃勃地進入邊疆叢林打獵,卻被一頭灰熊襲擊,差點喪命;接著,養殖在林間池塘的所有雪蛤全都不知去向,而農場裏的牛羊晝夜都在慌亂地蹦跑嗷叫;盛夏,向日葵花開出了黑色的花瓣,白天耷拉著腦袋,晚上從東往西自行轉頭;一大片棉花結出了黑色的棉絲……
冬天的第一場雪來了,苗阿囡挺著鼓鼓的大肚子來到李多餘麵前,對他提出了離婚,說她懷的是農場團長吳光正的孩子……
李多餘崩潰了,他衝出農場、山林,一直到邊疆的叢林深處,他隻想逃避。
風雪越來越緊,衣衫劃破,臉上也被冰雹打出血口子,可他沒有任何身體上疼痛的感覺。
隻覺得心塞難忍,胸悶欲裂……
回想這大半輩子,自己是那樣傻,真是人如其名,當初李老頭在屯北車站撿了他,帶他回坳家寨後取了名字叫二蛋,說二蛋就是傻蛋的意思,名字越賤越好養,而且傻人有傻福以後會大富大貴。後來到了學齡年紀又給他他取了學名,李多餘,說以後的人生會多多有餘,大富大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