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一碧如洗的天空中萬裏無雲,大雁南歸。宜祭祀、出行、嫁娶。

南宮府中,一襲嫁衣的女子立在窗前,靜靜地看著滿庭金菊,目光中燃著颯颯的火,與她安靜的身姿極不相稱。

三個月前。

“下來。”仰臥在草地上的少年懶懶地開口。

樹蔭簌簌動了動,“撲通”掉下一隻桃子,砸向少年。他未睜眼,閑閑地伸手一撈,嘴邊噙著一絲輕笑,手腕輕揚,將那桃子又射上樹去。

“哎呀”一聲輕呼,樹上的少女仰麵避過桃子,卻失足跌了下來。

眼見要摔得難堪,那少女麵上卻毫無驚惶之色。果然,眼前身影一閃,她便穩穩落入了一個懷抱中。

“瑤光。”

來人方要開口訓斥,少女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道:“是無傷將我砸下來的。”

躺在地上的少年銜著一根草,斜斜撐起身子,笑道:“我怎知你長在樹上?”

那人將少女輕輕放下來,揉揉她的長發,道:“已經及笈的人了,還是這樣頑皮。倘若我趕不及,豈不是要摔傷了?”

“你一定趕得及。”少女仰起一張俏臉,笑得春光燦爛,“你才不會舍得我摔傷。”

一旁的無傷歎道,“傾城,瑤光這丫頭是越發不講究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如此還怎麼做我們慕容家的兒媳婦?”

少女麵上一紅,抬足便踢了過去,怒嗔道:“誰要做你家的兒媳婦,很稀罕麼?”

慕容無傷輕巧地閃開,口中不依不饒:“那可奇了,難道你不喜歡傾城?如此也好,免得我不得已叫你這丫頭一聲‘弟妹’。”

少女一踢不中,心下惱怒,纖手一張,掌風呼呼盡數向著無傷身上招呼。

無傷邊躲邊嚷道:“傾城,這可是要我的命了!你也不管管。”

傾城淡淡地道:“咎由自取。”

話雖如此,出手卻絲毫不慢,輕易地化開少女的攻勢,將她圈在懷中,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氣壞了身子還怎麼做新娘子?”

“連你也欺負我?”少女怒火愈盛,揮掌向他打去,卻被他伸手握住,執在唇邊一吻。

“瑤光,我請父親向南宮世伯提親了。”

少女愣住。

慕容無傷脫開身,縱得遠遠的,大笑道:“我可沒有哄你罷?真是要做我家的媳婦了。”

少女的眸中放出光彩來,輕聲道,“爹爹沒有向我提起。”

慕容傾城看著懷中的她,目光溫柔如水,“想來丁總管現在已經帶著媒人過去了,待你今日回家便可知道。”

少女在他的注視下漸漸紅了臉,垂下頭去。

慕容傾城抬起她的下頷,輕而堅定地道:“我說過,慕容傾城和南宮瑾,此生定會永結同好。”他輕喚她的小字,“瑤光,你可喜歡?”

南宮瑾唇邊綻開笑意,轉而俏皮之色取代了羞意,“我爹爹可還沒有答應呢。”

“慕容和南宮兩家世代交好,又同為武林大族,我們更是青梅竹馬,你爹爹豈有不允之理?”

南宮瑾咯咯笑道:“誰同你青梅竹馬啦?我可不認得你這樣的厚臉皮。況且,即便我爹答應了,我還沒有答應……”

慕容傾城勾唇一笑,“是麼?”

俯身,貼上她柔軟的唇,甜美沁人。

南宮瑾的笑聲頓然消失在糾纏的唇齒間,她睜大了眼睛,瞬間一僵。

轉而軟在他懷中,仿佛從頭頂燃燒到腳趾,粉頰泛紅。

傾城鬆開她,低低地笑:“不認識我?不答應我?”

南宮瑾埋首在他頸間,聞言狠狠咬了他一口。

無傷早已溜走,隻留他二人在桃樹下相擁而立。

那天的桃樹已是滿枝花落結果,南宮瑾卻仿佛看見了一樹的繁花,灼灼盛開,容顏明媚。許多年後她在倚夢山中遍植桃花,卻再也沒有哪一株,比得過此刻的嬌豔。

回到府中的時候,南宮瑾見到廳堂中的數十抬聘禮,又驚又喜。他果真提了親,且這樣隆重。

父親南宮予賢慈愛地喚她過去,笑道:“瑾兒回來了。”

南宮瑾難得柔順地施了一禮,倒叫南宮予賢大笑起來。

南宮夫人謝佩玟亦在一旁笑道:“想來你也猜到幾分了,這是慕容家送來的聘禮。”她拉過女兒的手,和藹地道,“慕容家與我們南宮一族素來交好,祖上更是八拜之交,此次結成親家實在是件大喜之事。你爹爹也知道你們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已經應允了慕容家的提親。”

南宮瑾含羞低頭道:“但憑爹娘做主。”

南宮予賢捋了捋胡須,點頭道:“你入了慕容家以後,就是長房兒媳,言行須得有大家風範,如此方能服眾,切不可再像在家時一般刁蠻任性了。”

南宮瑾霍然抬頭,驚道:“長房兒媳?”

謝佩玟握了握女兒的手,溫然道:“你嫁給慕容大少爺,可不正是長房兒媳?”

南宮瑾抽出手,道:“怎會是無傷?女兒要嫁的是傾城!”

“放肆!”南宮予賢喝道,“這是一個女兒家說的話嗎?”

謝佩玟趕緊勸道:“老爺息怒。”轉首向南宮瑾使個眼色,“還不快先回房去梳洗一番?”

南宮瑾置若罔聞,急道:“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佩玟瞧了一眼丈夫,歎道:“今日一早,慕容家便使媒人抬了聘禮來,給慕容家大少爺求親,我們兩家一向來往密切,你爹和慕容老爺早已有意結為親家,豈有不允的?你這孩子可是糊塗了?平日裏娘瞧你和無傷的情分甚好,如今怎麼……”

南宮瑾頓足道:“女兒和無傷的情分雖好,卻無關風月。女兒……女兒真心所付的是傾城!傾城亦是非我不娶!”

“豈有此理!”南宮予賢怒道,“雖說我們武林人士不甚看重男女之防,但你成日家和兩個男子混在一起已是不成體統,如今還私定終身,簡直混賬!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一個女兒家說出這等話來也不怕遭人恥笑!”

南宮瑾揚首朗聲道:“我與傾城自幼相識,兩小無猜,光風霽月,發乎情止乎禮,自問無愧於天地,如何遭人恥笑了?況且無傷於我無心,該是傾城來提親才對,定是媒人弄錯了!”

南宮予賢怒哼道:“丁大總管親自前來提親也會有錯?難道你要老夫去推了親事再向慕容傾城提親不成?慕容家此舉自是有道理,哪有長兄未娶,倒先給做弟弟的成親的?你休得多說,我已經將你的庚帖交由媒人帶走,明日我便親赴慕容府,與慕容兄商量你們的婚期!”

南宮瑾心下劇震,目光中滿是不能置信。窗前的女子轉過身來,一張雪白的麵龐上平靜無波,眼神卻亮得驚人,正是南宮瑾。自從訂婚後,她便被南宮予賢拘在家中,無法同慕容兄弟取得聯係,而她和慕容無傷的婚事便在今日。

她很明白無傷對自己絕無情意,何況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傾城的心意,決不可能前來提親,而傾城又分明已向他的父母陳情,怎麼會鬧出如此大錯?

纖纖十指緊扣在掌心,一絲堅決飛快地劃過心頭。

什麼名節,什麼矜持,她一概不要了!一切的疑問,定要在今日的婚宴上問個明白!

正午時分,迎親的轎子到了。

謝佩玟親自扶著女兒出了內堂,不禁淚水漣漣,她輕輕拍著女兒的手,哽咽道:“孩子,娘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但是親事已定,你聽娘的話,好好嫁過去。無傷是個好孩子,必不會虧待了你。”

這段日子來,女兒鬧得整個南宮府沸反盈天,甚至不進水米,自己跪在她麵前,南宮瑾才不得已停止絕食。私下裏,她也向老爺哭求過許多次,南宮予賢歎道:“慕容家的媒人是替無傷提的親,難道真要我推了無傷再倒貼上門求嫁不成?想是兄弟二人都鍾情於瑾兒,慕容兄更重長子,才做出如此決定。慕容家的兩個兒子都非池中之物,瑾兒嫁了誰也不算委屈。她雖是更偏向傾城,但是對無傷也未必無情。女兒家婚事,最要緊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私定終身到底於德行有虧。唉,待她嫁過去的時日久了,便也好了。”

謝佩玟無法可施,隻有每日裏開解女兒。她素知女兒性子剛烈,此番送女出嫁,更是擔心南宮瑾惹出亂子來。

豈知南宮瑾隻是淡淡應了,乖乖上了轎子。

她略鬆一口氣,隻道女兒是認了命,豈知南宮瑾此去已經抱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之意。

慕容家是中原武林之首,又與同為四大家族的南宮世家聯姻,另外兩大家族的掌門親自到場賀喜,此次婚禮十分盛大。

吉時。新人拜天地。

在禮官悠長的唱喏聲中,一直安靜不語的新娘猛地掀開蓋頭擲在地上,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堂上眾人,唇邊浮起冷冷的笑意,傲然道:“叫慕容傾城來見我!”

禮堂上一片寂靜,眾人瞠目結舌。新娘自行揭開蓋頭是於禮極不合的事,況且還棄新郎於不顧,直呼另一男子,這男子還是新郎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