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建議給小草房頂上鑽出來亂揮手不說話的理性女瘋子洗洗澡,國家驗收團沒有給三河市衛生城提其他意見。個把瘋子不洗澡,光著身子出現在衛生城,並不能影響城市的幹淨。驗收團久居京華,看到的瘋子更多,像三河女瘋子這麼理智的卻很少見,正相反,那一些瘋子習慣於大喊大叫,用透明膠布封嘴還封不住呢,原因是,透明膠布正是他們發明出來的,他們懂得,不幹膠泡透了,就會自己掉下來,他們有割不掉的舌頭往外吐唾沫,日子久了,仍然會打開說話的器官。京華瘋子,倒很少有人從小草屋頂上往外鑽,他們願意往大樓的門前跑,也不全是蓬頭垢麵,有一些還衣冠楚楚,戴了眼鏡,衣袋裏插了鋼筆。衣衫襤褸的瘋子都是從外地跑去的,過一些日子就清理一批,把他們送回原來的地方。如果弗洛伊德說得對,精神病大都是性壓抑的結果,那麼,世界上大多數男人和女人,不能夠自由釋放他們的性能量,瘋子就會源源不斷地產生出來。有一些瘋子發了病,就脫光衣服亂跑,正是他們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把大街,把世界,當成了發泄的口子。不過也不盡然,有好多京華瘋子從來不脫衣服,要求的並不是性交。他們算不上理性的瘋子,但卻名副其實是一些衛生瘋子,從來都沒有弄髒過京城。京城的一些角落不幹淨,那是掃帚不到的緣故。鑒於以上基本認識,驗收團對三河的衛生城建設極為滿意,他們避開三河人,暗地裏議論,還會嘀咕京城的衛生不如三河好呢。比如天就不如三河藍,水也不如三河清(打鑼山不在衛生城範圍內,他們沒去看),街道不如三河走的人少,清疏明朗,是標準的衛生城模樣。三河的新火葬場還沒有建起來,仍在使用舊的火葬場,他們沒有不滿意。凡是有城市的地方,就要有火葬場,像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要有公共廁所一樣,那是地球的一個新陳代謝器官,有什麼可挑剔呢?三河市政府彙報說,新的火葬場建起來,就把舊的清除掉,國家驗收團沒有表示多大興趣,更沒有讚許。這使得自杭書記、彭妮娜以下所有參與火葬場改建籌劃的人略感失意,隱隱醒悟:衛生城也許不應該涉及死人的事情。那件事,即便不能交給死人的政府去料理,處在生死界線上的機關,總可以踢一踢皮球嘛。不過,差可自慰的是,著名企業家包大萬參與競爭,做了火葬場的大股東,符合一切都要改革喪葬業也要改革的大趨勢,是又一個時代工程,大家的臉上都有些光彩,到底是衛生城的一景。
驗收團嘴上不貼透明膠布,也封得很嚴,直到在三河喝最後一頓酒,也不露聲色,不說驗收結果。杭書記缺乏幽默感,不會啦葷呱兒,自然不能把驗收團逗笑,咧嘴透出來。彭妮娜輪番敬酒,捧著杯子翻來覆去說“在上麵在下麵”的話,用三河原汁原味的葷呱兒,急切引誘驗收團,驗收團隻拿出經過刻意修飾的京華葷呱兒回敬她,像用學院派矯揉造作的民族唱法跟真正的民歌手對唱似的,粘了假睫毛,用了假嗓子,硬是不露真相。三河人能想出辦法,用透明膠布,把一個真瘋子的嘴封起來,派男人看住,他們不知道,不瘋的人要封住嘴,不是用透明膠布,而是用不透明的宮牆、壕河和雕欄,也就是警戒、恐懼和心肌梗塞啊。直到為驗收團送行握手告別的那一刻,驗收團最年輕的一位成員才握著彭妮娜的手,透露了一絲信息,說,搞慶典,他可以幫助聯係中國最著名的歌星和主持人。彭妮娜非要問明白了不可,問他什麼慶典,是不是衛生城建成慶典。對方回答她:
“三河市黃金年產量突破八十萬兩大關。”
不可能等到那麼久,那是建兩個衛生城的金子挖出來,為兩條東流河換沙,修兩個廣場,修雙倍的廁所,出兩個用透明膠布封嘴的瘋子,過兩個鋪金錯玉的時代,改建兩座火葬場,撤掉兩個溫泉賓館經理,讓省裏的檢查團在熱水裏泡兩回,度過兩番冬天的溫暖夏天的舒服……三河的這一屆政府可等不得,環保局長高恩川在家裏跟老婆親熱尚有耐心,計生委主任刁秀花割去了子宮卵巢不著急,可是杭書記的頭發快要掉光了,彭妮娜下不定決心去買來美國器具,至少他們兩人等不得。衛生城驗收通過的批文提前傳下來,立刻就舉行慶典,誰也沒有耐心再拖延。彭妮娜建議閱兵,拉出預備役,杭書記冷靜地說不敢,就放棄炫耀武功,隻宣揚文治,唱一唱為好。
根本用不著驗收團最年輕的成員插手請歌星,能在大江南北躥來躥去的歌星中間插一手的人太多了,三河出身的著名畫家夏侯狗王,跟一流女主持同台做過節目,向億萬觀眾說明他的畫種是“大寫意狗畫”,由他出麵,什麼星都能請來。他還是三河老鄉,熱愛家鄉,不會跟三河政府要那麼多中介費。夏侯狗王在電話的那一頭,拍著胸脯保證,隻花三十萬元出場費,他就能把問他畫什麼畫的女主持請來,其他眾星,開列名單,標明價碼,請誰誰到。三河政府希望,能有幾個掛全國政協委員頭銜的明星加盟,他們在那麼大的會議上慷慨激昂,為農民負擔發愁,應該會少要幾萬出場費。夏侯狗王不征求明星們本人的意見,就叫三河打消這種幻想,告訴三河人民看不明白的行情:明星們開會發言,是一個不值錢的價碼,離開會場說說唱唱,是另一種值錢的價碼,不會變的。而且他們行蹤不定,乘飛機趕時間,桃花節慶典的日期一到,他們就去。桃花不開,當地政府要在桃園裏生火加溫,催桃花快開。就這樣,往往還請不到呢,有人說來不來了,又趕到別的場子去了,為什麼?那個場子更舍得給錢嘛。三河不讓夏侯狗王為難,要他按名單請,三河不跳到行情外頭去,遵守市場規律。就這樣,夏侯狗王許諾的一流女主持人還是不能來,她嫌三河搭建不起一流的舞台。她說同處經濟發達地區,三河東麵的海濱城市開一個瓜果會演唱,花兩千萬元搭建舞台,舞台東西長達一百米,背景部安裝六乘七的大型電視牆,所需建材,全部從京都運去,首批就是八車一百六十噸貨物,隨後還有五六車建材陸續運抵。三河搭得起這樣的舞台嗎?
三河人需要好好地認識自己了。不是三河不夠富,而是三河不夠大呀。那麼大規模的舞台,三河新辟的廣場還安不下。三河黃金年產量突破四十萬兩,撤縣建市,像一個瓶子換了標簽,瓶子還是原來那麼大,根本不是東麵海濱城市的那種“市”。“夜郎自大”的注腳,就在三河這樣的“市”裏嗎?彭妮娜親自掛電話,叫包大萬買三十張票,每張票三百元錢,才隱隱地透露了一點“自大夜郎”的心虛,說:
“再支持支持我。”
包大萬毫不含糊地表示,他已經支持過了。
彭妮娜在即將撤掉的衛生城建設專線電話的那一頭,一隻手捂著胸口,回想包大萬給她的“支持”,想起包大萬說過,要換個瘋子對付她,至今還沒有兌現,又傷心又委屈,不無酸楚地說,三十張票中有兩張貴賓票,他可以帶夫人坐上貴賓席。
包大萬讓莫姑枕著他的胳膊,問彭妮娜,坐貴賓席有什麼好處?
彭妮娜在那麵說,看得清楚嘛,跟前還擺著小桌,有礦泉水、香蕉和小柿子,歌星演唱的時候,能跟歌星握手。
包大萬摸著自己的胯間說:“握手有什麼用?要是能睡覺嘛……”
彭妮娜模棱兩可地說:“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包大萬帶喬喬坐上貴賓席。莫姑像所有姘婦一樣,她的功夫再高強,也不能坐上貴賓席,再優秀再忠誠的情夫,也是在姘婦身上用藥,暗地裏做工,帶夫人拋頭露麵,公開吃人家擺好的香蕉,優雅的丈夫還會親手把香蕉剝了皮,送到夫人抹了口紅的嘴上。所以,好多有心機的姘婦,絕不長期做地下工作者,她們有機會就公開自己的身份,逼情夫離婚。莫姑在仙界練功,祁麗珠在公司裏助理,她們持了票入場,坐在普通觀眾席上,誰也理會不到她們,她們跟普通姘婦一樣了。在姘婦的大海裏,有一些委屈,有一些失意,有一些隨波逐流,也是十分正常的。好在台子上的演出轟轟烈烈,聲光電劈裏啪啦亂晃亂動,人心裏的所有不平都會擺平。先出來一群跳舞的娃娃,腦門正中貼了金箔紙,好像不是來自人間。明眼人還是能夠看出,他們舉手投足,還是三河樣子,帶了出金子的地方固有的重濁和浮誇,他們顯然就是國家驗收團到來時,挑出來去廣場上“雙規遊戲”的那一幫。觀眾不免有些喪氣,三百塊錢的票即便是贈送的,台子上的節目也不應該是三河人演的。接著就來了外鄉人,是一個好像女人一樣的男人,喬喬在貴賓席上看得清楚,說他的胡子是拔光的,所以他的嗓門還像男人一樣粗。他剛剛下去,一陣掌聲響過以後,他又上來了,穿白衫,戴了一頂白帽子,帽子像三河地區的孝帽子一樣,有兩根帶飄下來,他一邊唱,一邊用手理索兩根帶,不知道那兩根飄帶有什麼值得他愛撫。他下去以後再上來,終於換了男人樣,穿背心露出胸膛上的真毛,揚起手來朝最後排的觀眾揮動,腋下的毛也像胸膛上一樣黑。他唱著唱著,把麥克風從背心的胸前丟下去,翻一個跟頭,立刻引起一陣狂叫和呼哨。他一直沒有走下台子跟貴賓握手。喬喬有些著急,包大萬倒安靜如初,他暗暗決定,此人就是走過來跟他握手,他也要拒絕,他討厭一個男人不男不女的怪性體。接下來上台的女歌手像個男人,包大萬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喬喬輕輕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包大萬不熟悉,不過,名字跟人倒挺一致,愣鼻子愣眼,頭發像發情公雞的尾巴,也扭著唱,也大踏步走著唱,還把一隻手朝前伸,做出一把把惡狠狠的樣子。包大萬還沒有見過會唱歌的女人這麼凶,千萬個人一齊盯著她,她居然敢不放在眼裏,好像要吃人。她身上必定懷了異功,勝過莫姑。她唱著唱著,就走下來跟人握手了。隔著貴賓席的小桌跟人握,白發蒼蒼的老幹部戰戰兢兢站起來,倚著椅子跟她握。包大萬看她一個一個握著,往這邊走,越走越近,包大萬看出她長了淡淡的小胡子,像一道異功的符號似的。包大萬的心跳起來了,他抬起了右手,左手也準備跟上去。可是她握到了喬喬,一扭身又回去了,看也沒看包大萬一眼。包大萬當然不甘心被她漠視,散場後立刻找到夏侯狗王,請狗王做中介,說:
“我要跟她睡覺。”
夏侯狗王說可以,拿錢來吧。
包大萬問價。
夏侯狗王說:“跟出場費一個價,二十七萬。”
包大萬聽到了天價,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說:“她那玩意兒是金洞子?”
夏侯狗王說:“你說對了,金嗓子嘛。”
他告訴包大萬,海濱城市東郊漁村的企業家睡過她,照價付款,還是稅後。
包大萬猶豫不定,問夏侯狗王,能不能講講價,靈活一點兒?
夏侯狗王說,價錢不能動。花不起錢,有另一種東西也行,就是官。
包大萬問,什麼官?三河市政協委員、預備役少校行不行?
夏侯狗王連連搖頭。
包大萬急了,說:“三河市最大的官是杭書記,杭書記又不好色!”
夏侯狗王冷笑著說:“在她眼裏,處級是個小狗的雞巴。”狗王感歎不已,“光有錢不行,光守著一座金雕嶺不行,大官的鳥才是無價之寶,一根金鳥啊!”
的確,普通百姓要嫖,還是不能光依仗發瘋似的能幹,需要在手上拿著金子。就在包大萬跟中介人夏侯狗王討價還價的時候,好了瘋病的昂子,手指頭捏著一枚金子像一粒銅紐扣,遞給俄羅斯妓女四斤半娃。四斤半娃一時看不準這是什麼東西,生硬地用中國話問昂子,昂子告訴她:
“俺媽的金牙。”
擔心俄羅斯妓女不相信,昂子教給她檢驗方法,無比清醒:“你咬咬試試,軟的是金子,硬的是銅。”
四斤半娃放到俄羅斯牙齒上咬一咬,露出了笑容,用溫柔的中國話招呼昂子:“來吧。”
還沒有脫衣服,就開始了俄中調情:“大瓦哩唏,你是銅。”
就算妓女拿到了錢就會撒謊,俄羅斯妓女對中國嫖客的讚揚,還是很能鼓舞人。她們的父兄,半個世紀之前逼中國男人還債的時候,嫌中國雞蛋不如俄羅斯男人的睾丸大,她們可從來不說這樣的話,連讓人聽了舒服的假話都不說。其實,四斤半娃基本上還是誠實的妓女,她對昂子的讚揚並不全是假話,昂子的同胞、海濱樂園主人包大萬,不是也對彭妮娜誇耀過昂子嗎?包大萬在淫欲的海水裏浸泡,體積膨大,信口說出的話很多會忘掉,在彭妮娜的心裏,卻留下了對瘋子永久的渴望,消失不了。包大萬也是這樣,他一時不肯拿出二十七萬元風流一回,又沒有當到胯間別了金雞巴那麼大的官,他就永遠丟不下像瘋子一樣唱歌的女歌星。渴望會化作憤怒,壓抑會變成複仇。和喬喬坐進轎車裏,往海濱樂園走,想一想喬喬正是去女歌星最活躍的地方念書,學會了寫詩。嘴裏吐詩“啊啊”不休,叫得再響,也不如唱歌來得更瘋狂,他恨喬喬學了寫詩,而不學唱歌,立刻要逼喬喬唱給他聽。他當即服下美國“偉哥”,命灰盒兒不回頭繼續往前跑,隻扒開喬喬的一半衣服,他也不全脫下。平坦的路上,發生了劇烈的顛簸,像騎驢跑在山道上,喬喬一隻手抓住了頭頂的車把手。跑完了衛生城燈光能夠照到的路程,喬喬的臉在光影閃耀中變幻不定,像霓虹燈下唱歌的瘋歌手。跑過老火葬場附近的路口,衛生城的燈光照不到了,喬喬像鬼魅一樣麵目不清。跑到漏水的對手溝水庫旁邊,庫底的一灣水剛剛能把巨人坐的那麼大地方泡濕,喬喬已經暴露了詩人習慣誇張的本質,叫出了“啊啊”的大聲。憤怒複仇的包大萬並不滿足,他用美國人飛到月球上的世外妄想,用美國人在沙漠上扔導彈的人間力量,發動起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火箭彈攻擊,一邊發射,一邊大叫:
“你給我唱,給我唱,唱!唱!唱……”
喬喬隻會吐詩,唱不出來。包大萬恨鐵不成鋼,用牙齒把喬喬沒打開的衣服撕開,咬住了喬喬胸脯上的一塊肉,生生地咬下來。喬喬吐出了詩人歇斯底裏的一聲“啊”,不必再減肥了。“刪肥就減二月花”。
喬喬作詩減肥,並沒有減得像詩一樣,隻剩下芬芳。發泄完滿腹渴望式憤怒,壓抑式複仇,包大萬稍稍整理好衣服,就覺得惡心。他緊緊閉嘴,免得吐出來惹喬喬生氣,永遠不學唱歌——剛剛結束的那一刻,喬喬已經答應學唱歌了,至少也唱唱卡拉OK——他忍住了不吐。灰盒兒慢慢駕車,剛剛駛進海濱樂園的大門,包大萬再也忍不住了,他閉著嘴拍拍灰盒兒的肩膀,灰盒兒緊急停車,包大萬打開車門走下去,扶住了比他還高的鐵欄杆,從鐵欄杆之間的空隙往裏噴,全部吐到了狗舍裏。在北緯四十五度還要往北一些的波羅的海濱,在美麗的萊茵河畔,德國牧羊犬原來的主人多麼喜歡幹淨,主人戴著白手套,打開毒氣室的門,它們就蹲在主人的腳旁,什麼髒東西也不吃。它們的後裔越洋而來,到了渤海灣的樂園,聞到美國淫欲殘留的氣味,就再也抵不住金元帝國淫蕩的誘惑了,得貝一大早起來,就把主人的嘔吐物舔食得幹幹淨淨。再優秀的狗種也發明不出淫藥催情,它們無窮的精力全是自然產生的,它們可受不了人欲的刺激,更何況還是先進的美國人欲。得貝瘋了。天不亮,它就開始了狂吠。經驗不足的保安束手無策。聞聲下樓的包大萬也沒有辦法安慰它。再勤快的貴婦人牽著小狗來,也要等到太陽升到竿子那麼高的時候。包大萬隻好隔著欄杆勸慰它,說:
“你別急嘛。”
狗可不聽那一套。它發起瘋來,立刻就要。它掙斷鐵鎖撲上來,咬住了包大萬的一隻胳膊。包大萬又痛又怕,驚慌地大叫,拚命掙出胳膊來,得貝像最優秀的跳高健將,越過鐵欄杆,跑出大門,自己找去了。
發瘋的得貝在它不能如願的時候,將從產金大地開始咬人,傳染瘋病。隻要人不把它的狗腿打斷,它就會跑向更遠的地方。它即便如願以償了,也還會如此,因為失去了理智的狗是永遠也不會滿足的,而且,它狗牙銳利,透明膠布封不住狗嘴,它必定要狂吠不止,讓世界不得安寧。在大規模瘋病還沒有爆發的時候,包大萬第一個發作了狂犬症。他跑到金雕嶺礦井口狂吼亂跑,又大又長的頭拚命撞礦車,沒有人敢攔他。他跑到金雕嶺選廠老虎口旁亂叫亂跳,用又短又粗的身子拚命去撲咬不動的老虎口,老虎口便咬住他的胳膊,再咬住他的腿。等到工人發現傳送帶上的礦石帶了血肉,停掉機器,他就隻剩下一個又大又長的頭還是完整的了。
包大萬做大股東的新火葬場,在最明媚的日子裏開張,迎來的第一具屍體就是它的主人。衛生城標誌,立在即將扒掉的老火葬場附近的路旁,是一個圓柱狀物體,像一根巨大的陰莖,指向無辜的沒有情欲的天空。衛生城大街上幹燥得像灰色的沙漠沒有灑水。大街上的豪華廁所全部開門,辦成了小商店,賣瓜果梨棗點心之類,有一家開成了喪葬服務店,專門出售死人世界的物品,極盡奢華。喬喬做主,不跟祁麗珠商量,隻征得包勇同意,為包大萬買了紙紮的警察和保鏢,守衛著一座豪華別墅,房子裏有家庭主婦,還有二奶和三姨太,每個人都配備了手機,便於聯絡。沒有買高爾夫球場,不是擔心冥界的土地被開發區占得太多了不夠用,是因為包大萬腿短,跑不遍那麼大的場子。最後,喬喬還隔著衣服,按一按胸口的傷疤,給包大萬買了一盒美國“偉哥”帶上,高級避孕套沒有要,她知道包大萬從來不用那玩意兒,他是最徹底地脫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