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莊周夢為蝴蝶(人被變成物),栩栩然蝴蝶也(好像真的變成了物一樣),不知周也(不知道自己是人)。俄然覺(等到被聖靈喚醒),則蘧蘧然周也(就驚慌地發現自己還是人)。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但人自己不知道是人變成物,還是物變成人)?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人與物必有區別),此之謂物化(這就是聖靈齊物的辦法:讓物消失——蝴蝶不見了,讓人存在)。
即:
過去——人被物吞噬
現在——聖靈齊物而存人
在此,“齊物”即滅物(讓物消亡)就更為顯露了。
蝴蝶之翼是聖靈在做工,蝴蝶之翼彰顯了上帝的大能。莊子在夢中很幸福,這是第一次幸福。他醒過來發現自己不是蝴蝶,就不幸福了。但他知道自己還活著,就有了第二次幸福。莊子的第一次幸福我把它叫做“飄渺的幸福”,第二次則被我稱為“真實的幸福”。
不知聰明的你,願要哪一個?
莊子說:“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
如果這樣你都不能打開你的蝴蝶之翼,我也隻能愛莫能助了。
暮鳥有了夕陽作背景,也要好看些。你處世上,有那蝴蝶相隨,自然有氣勢。你說夕陽中的暮鳥太孤獨。那不叫孤獨,那叫清靜,莊子說“水靜猶明,何況精神”即此。
二
養生就是善於與死亡為伴
[遊刃有餘,所餘者大]
本章講《莊子·養生主》
逍遙三元素
莊子在漫長的青壯年遊曆後,根據自己聽到的最奇特的事情“鯤化為鵬”(那也是當時人想象的空間極限,已到遙遠的北溟,比傳說中周穆王到過的昆侖還遠);得其神髓,把中國曆史進行改述(非傳統敘事)為“堯讓許由”等寓意深刻的政治寓言;結合自己身邊親身經曆過的一件難忘的事“與施惠關於大葫蘆的辯論”,撰寫出了著名的宣言式哲學名篇《逍遙遊》,提出要“逍遙”、“無用”等著名人生觀。
組成《逍遙遊》的三元素分別是:
詳說在本卷最後一章。
從齊物到養生
莊子中年喪妻後,寫下《齊物論》,上一章已詳述,其要義為禱告天籟降臨,使萬物齊一、消亡,使人存活,重新投入神的懷抱。《齊物論》中著名的那個蝴蝶夢不是龐龍在《兩隻蝴蝶》裏唱的“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也不是梁祝的“化蝶”殉情明誌,也不是李商隱詩句中寫的“莊生曉夢迷蝴蝶”,莊子並沒“迷”,相反,他清醒得很。莊子的蝴蝶夢也不是《紅樓夢》中薛寶釵“無心撲蝶”窺聽到秘事,而是“物化”:他與外物進行艱苦鬥爭的寫照,最終靈魂戰勝物質,從物化(被物變來變去)到化物(借助天籟戰勝了物,使它消亡),通過自由意誌完成了人的樹立與解放。
寫完了《齊物論》不久,莊子又揮筆寫下同樣著名的《養生主》。我說“揮”,指莊子的寫作如行雲流水,思想上成熟,技術上更成熟。當寫字隻是記錄話語而不是創造話語,那麼就快,且好。
我把《養生主》看作是《齊物論》的續篇或補論,因為二者關係密切。首先,從莊子的心情上看,經過寫作《齊物論》,已經達到精神的提升,他認識到他的妻子並沒死去,而是被物化了,具體講是被天籟提升到了另一空間。莊子因此得到解脫,既然妻子並沒有死,喪妻之痛沒有了,反而慶幸自己因此認識到了偉大天籟必然降臨。莊子有此一悟,才有了著名的“鼓盆而歌”,別人視為荒唐,而他自知幸福。他無法掩飾自己的喜悅,又揮筆寫下《養生主》,意在勸慰自己、勉勵自己好好養生,做一回自己的主人。
“養生主”一詞是針對當時流行的名詞“天下主”而言的,當時人動不動就說如果某人獲道,就可以做“天下主”。莊子對此進行批判,抬出“養生主”與所謂“天下主”相對抗,意思是你做不了任何人的主宰,但能把自己的身心搞爽。在這點上,莊子與孟子相通。
《養生主》的寫作風格灑脫,莊子在講“庖丁解牛”時十分輕快,一看就不同於《齊物論》的沉痛與深沉,我看《齊物論》,就像看一篇自悼文,而《養生主》是一篇自我勵誌。
《養生主》和《齊物論》在內容上一脈相承,《齊物論》講到“物化”就停止了,《養生主》接著講“物化”後人的作為。《養生主》是莊子內七篇中最短的一章,也是最厲害的一章,因為裏麵提出了兩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開天辟地的新觀點:一是“吾生有涯”,二是“遊刃有餘”,僅這兩點,你吃透就可以成為聖人了。這兩個“有”,使你真正有起來。
吾生有涯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也。”(《莊子·養生主》)
莊子這話讓人從天上回到地下。
多少人喜歡無限的東西,以為自己可以成為永恒,成為不朽,可以享受無限,真是這樣嗎?不是這樣吧?上帝才是永叵、不朽與無限的,作為造物主,他自然是全知全能、全在的;作為被造物,我們是無知無能而暫存的,從而也必是有限的。人不是神,不可能一步登天,一直活到世界的盡頭。什麼又是世界的盡頭?我看是沒有盡頭的,或者說這個盡頭是我們不可能知道的。這樣的事情都讓你曉得了,那還了得?
以無涯隨無涯,還是無涯。
以有涯隨有涯,還是有涯。
以有涯隨無涯,茫然無所依。
“不以有涯隨無涯”,則心中有數,人生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