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們都怕那雙眼睛。
趙小武說,那是一雙鷹眼,盯一眼渾身哆嗦,盯兩眼全身冒汗,盯三眼保管你三天睡不著覺。
劉大錘說,那是一雙警察的眼,盯一眼你手足無措,盯兩眼透徹你的肺腑,盯三眼保管你一輩子再也不會忘記。
牛猛子說,那是一雙神眼,盯一眼你的記性增長兩倍,盯兩眼記憶力增長十倍百倍,盯三眼你再也不敢違規違紀。
胡鵬說……
說這些話的都是子虛中學的學生。一群爭強好勝,天不怕地不怕,逆反心理特重的走讀生。
那雙眼睛是常年在外貿路上遊動的一雙眼睛,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那雙眼睛從沒離開過一天。
其實,那雙眼睛並不大,甚至有些偏小,看人還有些眯縫。可就是這雙眼睛,讓不少走讀男生記憶深刻,銘記在心。
它是子虛初中的一名普通教師、初一八班班主任——牛老師的眼睛。
牛老師五十出頭,個頭不高,大鼻子,小眼睛,闊嘴巴。春夏秋冬喜歡穿一身藍色運動服。牛老師既不是校長也不是什麼主任,普通得像小河裏的一滴水,高山上的一棵草。
他那雙眼睛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的那個小脾氣——好管閑事,隻要涉及學生的事,不管大事小事,也不管是不是他班上學生的事他都管。因此學生們背後給起了個綽號“太平洋上的警察”。對這個綽號牛老師是知道的。有一次被他無意中聽到了,學生嚇壞了,可牛老師並不氣惱,也從不計較,反倒咧著大嘴巴,嘿嘿一笑說,我就是太平洋上的警察,你可要小心了,不要讓我逮著。
那雙眼睛長得算不上有什麼稀奇,如果硬是要找出點不一樣來,那就是比別人的眼睛小一點,但相對於他那張不算大的團圓臉倒也還算般配。如果再要細找一下,那雙眼睛特有神,特明亮,你說它像寒夜裏星星也行,叫探照燈也挺準確。看人目光炯炯,精神頭十足。五十多歲了還一直當班主任。有同事勸他這麼大歲數了,別人早到後勤遊蕩去了,找找校長,也別幹了,那麼倆津貼,出那麼多力,不值當。牛老師脖子一梗,小眼睛突地一亮,跟人吵架似的,大聲說道:不,我還不老,屬牛的,再拉他個三年五載的犁沒問題。
牛老師家住外貿路西端,學校在東端,中間是一條七八裏長的馬路。那是城南最繁華的一條路,來往的車輛多,行人多。子虛初中不少走讀生的家住在這條馬路的周圍。早晨騎車子來下午放學回去,有的中午也騎車子回家吃飯。
都知道上初中的學生最難管理,尤其是男生,不知道怕是什麼。為了保障學生安全,學校明文規定“三不準”:不準騎英雄車(騎車子不扶把手)、不準騎車載人、不準闖紅燈。盡管三令五申,仍有不少走讀男生違反這一規定。
誰也不記得從哪一天起,外貿路上就多了那雙眼睛。有的學生說,從趙大山闖紅燈在外貿路上出車禍的那天起。也有學生立即反駁說,應該從柏一鳴騎飛車撞倒老大爺那天起。還有人說……究竟從哪一天起,說不清,反正那條路上多了一雙眼睛。
其實那雙眼睛原本可以不走這裏的,有一條更近的路可以到達那雙眼睛的家。偏偏那雙眼睛要自找麻煩,沒事給自己找事幹。
有一次,趙小武放了學,騎車走在這條路上,一時來了興致,撒開車把,展開雙臂,閉了眼睛,像鳥一樣,嗖嗖嗖,飛一樣向前駛去。正忘乎所以的時候,一睜眼,一雙鷹一樣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一言不發。可把他嚇了個半死,趕緊收斂一下,規規矩矩地騎車。事後趙小武對同學說,那雙眼睛,賊厲害……
還有一次,劉大錘騎車往家走,後邊載著他的一個好哥們,兩人像演雜技一樣,後邊的同學站在自行車輪轂上,挓挲著手,興奮極了。正當他倆得意忘形的時候,那雙眼睛又出現了。足足盯了他們一分鍾時間,他倆趕緊下車,乖乖地推著走回家。
還有一次……
當趙小武、劉大錘、牛猛子回家和父母說起那雙眼睛的時候,他們的父母都一個個偷偷笑了。這幾個傻小子愣了,有什麼好笑的?煩死了!
那雙眼睛最後一次盯他們是在半年前。
那天中午放了學,初二四班的胡宏偉正騎車在外貿路上撒歡,突然前麵出現了一輛馬車,那馬不知怎麼受了驚嚇驚了,四蹄騰空,拖著馬車朝胡宏偉狂奔過來,趕車的老農嚇得臉上沒了血色。胡宏偉嚇呆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這時,那雙眼睛出現了,一個箭步衝上去,攔住了驚馬……
當牛老師醒來的時候,那雙眼睛卻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從此,外貿路上少了一雙眼睛。
外貿路上再也沒有了騎英雄車的身影,不見了騎車載人飛奔的情景,不見了闖紅燈的驚險鏡頭……
但,在趙小武、劉大錘、牛猛子們的心裏,一直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看著他們。趙小武說,那雙眼睛像爸爸的眼睛。劉大錘說,那雙眼睛像媽媽的眼睛。牛猛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