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十三微微睜開眼睛。天色大亮。眼前是大營的頂賬。
記憶略微混亂，摻雜在尖叫怒吼和廝殺中絮絮叨叨響個不停。終於一切煩亂都在一個熟悉的聲音的呼喚下被拖回了現實。
“你醒啦？”
他的脊背一僵，低頭，看到一個熟悉的頭頂，正乖順地倚靠在自己的胸前，一雙仍帶著繩子捆過的痕跡的手正玩弄著自己胸前掛著的玉墜，就見那人繼續絮絮叨叨著：“還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厲害呢，竟然招來了那麼多兵馬，何止能護我周全啊……”
他不語，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紅腫的手指伏在在自己粗糲的掌心裏。那一刻，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快慰和一縷縷劇烈地心疼衝燙著自己的胸腔。
趙渝沒有反抗，抬眼望著赫連十三，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五官，他的眉眼，他的輪廓。眼淚滾了下來：
“你可知，那些箭上有毒？”
“若沒有從宋國趕來的韓姑娘，你，你打算怎麼和我交代？”
“那你呢？”赫連十三張口，聲音沙啞得幾乎無法分辨，“從城牆上跳下時可有想過我？”
趙渝沒有了回話。
過了良久，才又悻悻然口道：“昨日，趙將軍也從清風關趕來了。說我父皇收到了急報，龍顏大怒，要漠北給他一個交代。”
趙渝感到赫連的身軀驟然僵了一下，不禁抬眼望他，就見那雙墨色的眼眸深深地望著她清澈的眸子，過了那麼一瞬，突然道：“趙渝，你若是願意，就隨趙將軍回去吧。”
“回哪去？！”趙渝一驚。
“回大宋。”
“你……”
“你放心，你走後，我不會舉兵攻宋的。”
“你……”
“漠北，終還是太險了些。”
至此趙渝終於明白了。
歲月如歌，世道不堪，但命中總還有那麼一些幸事是值得任性，值得固執的。
比如那個紅牆外的質子，十年的苦難，磨盡了他的純粹，磨出了他的棱角，卻沒有帶走他骨子裏對自己的溫柔與憐惜。她突然間好感恩老天爺，在她八歲那年讓她任性了一回，翻過了那麵紅牆，也翻過了一世淒涼。
“我不走。”趙渝說著，拉過赫連十三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腹部，就見赫連十三被這個暗示性極強的舉動一震，想來楚昭南還沒有使出全部招數，她淡淡地笑了，“我不願我們的孩子，在霜花殿的紅牆裏長大。”
“你！”那雙墨綠色的眸子霎時睜大，雙手有些不自覺地附上那依舊纖細的腰肢。“有孕了……”
“那日，那日在碧螺城，他們，他們可有傷著你？！”見赫連十三那副語無倫次的樣子，趙渝不禁咧開嘴笑了。
“沒有。”趙渝重又縮回了赫連十三的懷抱，緊緊地環住他的脖頸，“若說傷我，這世上就一人傷我最深。”
“臭質子！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說到這裏，再一次淚如雨下，“你太狠了，你讓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到死都恨著我……你可知，你走以後，你走以後……”
“是我不好。”赫連緊緊地擁趙渝入懷，撫弄著她的發絲，眼眶中也有了些許濕潤，“你不必說的，你想說的話，那日在樓蘭城外，我便全知曉了。”
“你……”
“十年間我又何嚐不曾提心吊膽？我擔憂你受我牽連，更擔憂後宮險惡，怕你來不及長不成窈窕淑女的樣子，怕你等不到嫁到漠北。我說你以後來漠北，可護你周全，何止是個願望，是個預言？”赫連十三仰頭，笑得溫柔，“那會兒起，我就想到以後定要回到漠北，取代我那狠心的父皇，再讓你做我的王妃，給你自由。”
一室的日光，是滿腔揉碎的情意。
二人不再言語，雖然還有太多的話，太多的壓抑與委屈，然而他們還擁有彼此一生的時間去傾訴，去溫暖，去撫慰，去尋找那些不曾奢望過的柔情和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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