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且行且歌(代序)(1 / 1)

王懷淩

大地在傾斜,那一定是單永珍醉酒後癲狂的趔趄。而詩的天空依然以其亙古不變的蔚藍和仁慈注視著這個放浪形骸的詩人,俯瞰著芸芸眾生。在這片遼闊的天空下,懷揣詩歌夢想的人,孑然行走在天地之間,獨自呢喃著內心的孤獨、黑暗和光明的旅途。

這是單永珍的選擇,一個骨子裏不安分的少數民族詩人,一個身體中流淌著哲赫忍耶血統的回回男人,他總是不知疲倦地在祖國大地上行走。偶爾做一些短暫的休整,我會陪著他喝喝小酒,吃吃羊羔頭,談談詩歌,談談女人,談談沿途的見聞,很慷慨地笑納了他帶回來謀麵或未曾謀麵的遠方朋友們的問候與祝福。他在完成東西部文化考察的同時,也充當了一個文化使者的角色,把東西部詩人的信息毫不保留的一路播撒。這使我們在日後任何一個時段、任何一個場合碰麵時,都有一種故友重逢的溫暖。

當然,任何行走都是有目的的。古人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今人亦然。單永珍行走的側重區域在中國西部。西部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方,也是多元文化相互碰撞、相互摩擦、相互包容、相互吸納的精神高地。回族、蒙古族、裕固族、圖瓦族、哈薩克族、維吾爾族……各民族文化源遠流傳,多彩紛呈;雪山、草原、大漠、戈壁、長城、古堡……蒼涼厚重,神秘莫測。這一切,都是他文化考察的背景和基石。它考量的是一個人的意誌和毅力,如若不是一個硬漢,萬萬做做不倒的。

自20世紀90年代後期,好似西部大地上的夢遊者,永珍時常會背著簡單的行囊上路,坐火車、坐汽車、騎馬、騎犛牛、步行,有時候不得風餐露宿。有時候,我會給他打個電話,我擔心這個男人是否健在;有時候,他會給我打電話,說的在什麼什麼地方,吩咐我給他交200元的話費,這都是兄弟之間的一些牽掛和信賴。更多的時候,茶餘飯後,站在自家的陽台上,看夕陽西下,塞外的黃昏最易讓人聯想到血性的悲壯,是的,是悲壯。在被稱之為蠻荒之地的西部,一個人的旅途悲壯的就像一個俠客。抑或在黃風中疾走,抑或坐在古城牆的殘垣斷壁上看夕陽,一個人把自己填滿,掏空;再填滿,再掏空;最後,清潔的月光讓他擁有了萬裏野花和富足江山。

永珍的選擇無意是正確的,他以一個浪子的形象行走在中國西部大地,自我放逐,且行且歌,成為真正的喧器塵土中孤獨的守望者和踐行者。不為俗世煩憂,不被功名利祿所累,確實秉承了魏晉才子的風範。這種生活曾一度讓我及周圍的朋友們羨慕不已。安奇曾一起跟他進藏,建虎曾一起跟他遊曆內蒙古大草原,紅旗數次陪他走河西走廊、巴丹吉林沙漠……隻有我蜷縮在原州古城的一隅,想象著旅途中的艱辛和富足,寫著不痛不癢的文字。

空莽的塞風浸淫出堅硬的骨骼。永珍不僅在詩歌作品裏始終以一種接近於語言暴力的粗礪和硬朗,不厭其煩地描述著他所感知的西部地域文化所包含的神性、隱秘的精神存在,而且在其散文中也充滿了夢幻、靈動的曆史與現實。他的痛在骨髓裏、心裏和生命裏,因此,他的作品硬礪尖銳,頓挫感十足,有一種特有的自我生命力迸發出來的野性之美和雄強之美。有本真才有詩美。對於永珍這樣一個性情豪放、文風粗礪的人來說,也許行走就是他的宿命,親自然、接地氣、師造化、重感悟是最好的選擇。

行走是對生命的敬畏,詩人行走的最高境界是對生命的揭示和歌吟。

一粒沙、一棵草、一截殘牆,在詩人眼裏就有了靈魂,有了非同尋常的情感和思想,而在普通旅遊者眼裏,就隻能是沙、是草、是殘牆。因此,好風景遭遇的內瘴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情。作為一個真正的詩人,永珍擁有著敏銳的審美直覺,擁有著對平凡生活中所蘊含的美的敏銳的開掘能力,和對生活細節中所孕育的閃光點的及時捕捉能力。永珍以自然界的一切入詩,大到天空、雪山、草地、小到格桑花、螢火蟲、苦子蔓、天空中翱翔蒼鷹,大地上飛馳的駿馬,低頭吃草的羔羊以及寺廟裏傳出悠遠的鍾聲,空氣中彌漫的酥油的膻膩,都是詩歌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越是自然的,就越是審美的;越是原始的,就越是詩意的。永珍以其堅硬的詞語裹挾著對存在的拷問和思量,閃爍出冷峻鋒利的光芒和豐饒的記憶。

也許過了今夜,明天永珍又會在路上,也許他今夜已經出發了,正在西行的列車上對著窗外茫茫的夜空發呆。我感謝那些曾經或者將來陪永珍度過寂寞旅途的所有的朋友,感謝一碗酒和一塊犛牛肉的溫暖,使你們成全了一位優秀的西海固詩人的西部文化考察之旅,讓他的堅持有了人間的溫馨和精神承載。我知道他的錢不多,僅有的薪水都奉送給車站、旅店和飯館,日子過得一貧如洗,但他的精神是富足的,他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異類,他是我們大家的好兄弟。他讓我們堅信,中國西部是博大精深的,也是寬厚包容的,在這樣一種人文背景和人文關懷下孕育偉大的詩人是值得期待的。

2011年11月20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