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鏡梳妝,素手輕抬,將那發間珠花一一除下。一襲及腰長發用紅色膠繩束起,挽成圓潤飽滿的形狀盤在耳後。她平日裏並不用那些胭脂水粉,一是不喜那花粉香氣,二來不想給人過於豔俗的印象。畢竟如爹爹所言,生意人到底沒有坦誠相待來的討巧。
隻是這台上要下的功夫不比往昔,便沾了鏡前圓盒中的黛色粉末,將眉型細細描摹,眼尾拉長微微上挑,又在眼尾處抹上一層淡淡的桃花色。
一身肌膚呈現陽光下耀眼的蜜色,膚質細膩柔滑,那些閃光提亮的香粉倒是可以免去不少。銀色的小勺將那膏狀的玫瑰胭脂剜出一塊,放在精致的瓷碟中搗碎,沾了些許玫瑰花露調成黏稠狀,如此畫出的朱唇則鮮豔自然,持久不易脫色。
此妝的重點在於紅,紅得妖豔,紅得脫俗,紅得氣勢磅礴。因此發間金銀不沾,一雙鳳目修長犀利,掩去了女兒家的嬌柔嫵媚。
傳說胡旋舞最初並不是由女子來跳。因胡人男女皆能歌善舞,而此舞又耗費巨大體力,因此男性舞者更為合適。
那舞步的核心--旋子步,後來更是衍生為一種搏擊技巧。仔細臨摹便發現,此種舞步來源於一種生於漠北的鷹隼,此鳥善翱翔天際,突然盤旋直下獵食。翅狹長而喙尖銳,凶猛難馴。
便如她第一次見到燕嵐臻跳這隻舞時的震撼,方知原來女子也能不再以柔弱示人,不再婉轉求全於他人之下,如大漠中翱翔的鷹隼一般勇猛堅毅,衝擊雲端,不為世俗所屈服。
換上一襲妖紅色的紗衣,裏頭是同色的錦緞裹胸,露出她平坦織細的腰腹,底下因為舞步的張揚靈動而選用長及腳踝的攆褲,一雙小腳栓鈴,更顯輕巧誘人。
推門而入的粉衣胡姬見她這一身裝束,不禁大加讚賞,“不如你隔三岔五就來紅塵居客串舞娘,賺了銀子我倆對半分,如何?”
玄辰不屑,“等我哪天身無分文隻靠賣藝為生尚可考慮考慮。”
堂堂上官家大小姐若在秦淮河上當舞娘,你叫她爹爹的老臉往哪裏擱?若在她自己倒也不甚在乎,想做便做,管世人如何看待?
流水舞榭水聲靈動,隨著四周光線逐漸轉暗,正中緩緩升起一麵圓桌大小的金紅色銅鼓。
待四周完全暗下,周遭眾人摒息以待之時,突然響起一聲悶雷,咚--
緊接著又是一陣滾雷乍響,咚--咚--咚--
沉重的鼓聲如同擊打在眾人心口,跟隨那悶沉強烈的節奏劇烈起伏。
突然間,鼓聲乍停,金紅色仰躺的銅鼓上方緩緩降下一抹鮮紅。她腳尖落地的一刹那,四周響起一片嘩然,原來那台上的舞姬居然是個漢人女子!
鼓聲再次擂起,與方才的沉悶截然相反,時而輕快利落,時而細膩綿長。
她,從未見過那種嵐臻口中的鳥兒,隻是每次跳起這隻胡旋舞的時候,便幻想自己就是那隻鷹隼,奮力拚搏,堅強不屈。幻想那瘦弱的翅膀迎風而上,拚擊長空。
纖細的手臂極致伸展,紅紗纏繞,蜜色的肌膚若隱若現。旋轉跳躍,背脊向後彎曲,借助腰腹力量,緊接著又是一個回旋。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遝。裸露在外的腰腹雖然纖細柔軟,卻爆發力極強,能將那女子的身子彎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再借由那反彈的力度完成一個個淩空旋舞,舞姿剛柔並濟,卻氣勢逼人。蜜色的肌膚泛起細薄的汗珠,在光照下更顯那膚質晶瑩剔透。
--台下,一雙狹長的鳳目危險地眯起,饒是他閱人無數,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人。一反世間女子的柔弱婉轉,她卻顯得更熱烈、更張揚、更不拘泥於世俗,那眼神尖銳得刺目,卻也美得耀眼--
鷹擊長空,沒有耽於過去的悲愴,隻有心存未來的期冀。有些事情,若不拚命去爭搶,去掠奪,沒有人會給你施舍!再豐滿的羽翼也將被人踩在腳下!
相反,若有翱翔九天的野心,再孱弱的翅膀也能乘風扶搖而上!
鼓聲終止,四周一片沉寂,隻有她壓抑著興奮的喘息。盡力克製著胸口快要呼之而出的劇烈心跳,她維持著結束時的動作,輕輕地閉了閉眼。一顆汗珠墜落,滑過粉臉,落在棕銅色的鼓麵上,濺起豆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