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她一雙淚眼在瞅哥哥,他國字臉,臥蠶眉,懸膽鼻,高顴骨,她第一次發現哥哥是個美男子。
“咕喵,咕喵……”
“咕喵,咕喵……”
“咕喵,咕喵……哈哈哈……”
“咕喵,咕喵……哈哈哈……”
夜貓子一聲疊一聲的叫,一聲疊一聲的笑。她渾身顫抖起來,心向一團收。她就勢靠在哥哥身上,然後又摟住他。
“桃花,你……”哥哥口吃起來。
“哥哥,俺怕!”
“怕啥哩?”
“怕……怕夜貓子。”
“別怕,別怕,有哥哥在呢!”
“嗯。”她摟得哥哥更緊了。
“桃花,這樣……”
“哥,我受不了啦!”
“看說傻話。”鬼使神差,他也摟住了她。
一陣風從門縫吹來,把煤油燈吹滅了……
這一夜,他們吃了人間禁果。是甜的?是酸的?是苦的?是辣的?
從此,她離不開了哥哥,哥哥也離不開了她。
一個月後,她開始嘔吐;兩個月後,她老想吃醋;三個月後,她顯形了。
多嘴婆子們說三道四,汙言髒水一齊向她潑來。於是,憨男人也向她退了婚。
一天兩天,他們犯愁;三天四天,他們如癡如呆。他們恨天恨地,恨那個夜貓子叫的罪惡的夜晚。他決定同妹妹一塊去縣醫院做流產,可怎麼去,去後又是個什麼手續,他說不清,又不好去問人。據說,做流產還要看結婚證呢!
他拚命的卷炮筒煙,抽得嘴上起火。他用力捶自己的額頭,額頭幾乎捶腫了。就在他們無奈時,上頭來了精神,要大量抽調民工去挖河,他自然是逃不脫的。一個天未破曉的早晨,他背一卷破被子心碎般地離開了妹妹。
哥哥一走,她就像一隻失舵的船兒,不知去向。夜貓子又在叫,又在笑:
“咕喵,咕喵……”
“咕喵,咕喵……哈哈哈……”
她嚇得縮作一團,用被子蒙住了頭。一會兒又做惡夢,不是兩個小鬼來捆她就是惡魔張著血盆大口來吃她。全和小時候奶奶講的故事一個樣兒。
肚子—天比一天大,思想上的包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人們嗆嗆得更急了,難以出口的話在一個勁地向她耳朵裏灌。
怎麼辦?
一個漆黑的夜晚,她來到了沁河邊,凝視著河水,黑黢黢的,樹影微微搖曳。在高大昏昏欲睡的白楊樹下,流水翻滾著穿過水閘,往下注入陰暗的河口。她在這兒側耳傾聽水聲,覺得這聲音是悲痛的呼喚,是如泣如訴的曲調。她在閘口的岸上徘徊,惘然若失,好比那些找不到出口的流水,永遠在通不過的石牆之間悲傷地激蕩。似有什麼東西在咬著她的心,她眼睛裏在燃燒著一種枯澀的光。她感到自己胸中冒出一陣可怕的嗚咽,仿佛快要把胸膛撕裂。耳畔的水聲變成了爹娘的喚聲:桃花,結束這人間悲劇吧,陰間比陽間好!
她眼睛一黑,離開了人間!
從那夜開始,夜貓子那淒惋、悲涼的叫聲,那嘶啞、猙獰的笑聲,神奇般地消逝了。
哥哥從挖河工地回來,隻看到了她腐爛的屍體。他一頭哭死在妹妹屍前,兩天後才醒過來。醒來後,妹妹早已埋葬了。
似乎也埋葬了他的心。
多少年,他都在打聽合適的茬兒,準備給妹妹找個並骨合葬。於是,他拚命地幹活,攢錢。結果一直過了二十多年,他都要往六十歲上數了,願望還沒有實現,妹妹仍然在一座孤墳裏。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