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被熱浪卷上了天，像是壞掉了的洋娃娃一般，然後，貧弱之軀，又如折翼的鳥兒一樣，重重地墜在了地上。
「人類」的身軀，早已破破爛爛了。
——那是，沉重的鈍擊從遠處襲來，計算好了似的，正砸在了少女先前所立足之地。
“…啊…”
她顫顫巍巍地扶著還算完好的牆壁站了起來，低著頭，鮮血從傷口裏靜靜地流出，對於「人類」來說，也隻是片刻的事了——
“…”
——離死。
少女卻低著頭，仿佛什麼也沒有看到。
什麼也沒。
“嗚…！”
不敢看，也不能看，她幾乎是強忍著淚水，用那，對「人類」來說或許還算快的速度，跑了起來，試圖以此來忘卻痛楚。
忘卻那身後之物。
「什麼」，在追著她。
——啪嗒。
她被那身後之物輕描淡寫地、毫不憐香惜玉地，摁倒在地。臉頰狠狠地撞在了地麵上，被摁住的肩頭，傳來骨骼斷裂的脆響。
“…啊啊啊啊…”
少女，不禁傳來幾乎非人的、混雜著憤怒的哀嚎聲，而這，反倒刺激、逗樂了那籠罩著她的一片黑影——
月光不見了。
——少女勉強的視野中，依稀可見各式各樣的、非人的腳蹄。
她的心跌入穀底。
“…小妞，跑夠了嗎？”
“咿呀哈，真是夠執著的啊~”
“呐呐~待會把她的心髒劃給我怎麼樣~？”
“那腦袋就歸哥幾個了，其他的你們分~”
——妖怪？
不是，「那個」嗎？
數不清有多少，隻是依稀能夠明白現狀。包圍她的，是相當數量的妖怪。停佇在半空中的，堵在箱子裏的，坐在牆垣上的。
到處都是妖怪，雖大多都沒有化形，隻是普通的妖獸罷了，可對一個貧瘠瘦弱的農家少女來說，這與「死亡」等價。
——被折磨致死的「死亡」。
少女自然不想落得那般下場，可她也沒有什麼反抗手段，所能做的，隻是拚命地掙紮而已，妄圖擺脫那踩在背上的巨爪。
——哢擦。
夜色下的小巷子裏，傳來令人揪心的脆響聲。
“真煩啊，再動就把你另一條腿也打斷了。”
——那似乎是為首的妖怪，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這樣說道。
「尹川意緒」這個人，抽搐了一下，徹底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被打斷的左腿仿佛未能向大腦傳遞去痛楚。
妖怪們，似乎為了少女的屍骸分配而產生了些許爭執。
目光有些空洞。
「生機」正在渙散。
我是，為何，為何而這般的呢？
——「即便是神明大人，也是會犯錯的哦，妾身，自然也是一樣，若是真有那時，意緒，就由你來將妾身打醒吧。」
鼻尖有些酸酸的，少女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委屈，眼中泛起了淚花。
不能哭。
這裏不是可以哭泣的地方。
隻是。
——什麼啊…
耳畔，那縈繞著的、難聽的妖魔低鳴仿佛也將隨風逝去，少女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那如長姊般關愛自己的神明大人。
——都誤會了啊。
她想要道出一切真相。
但奈何無人可以傾訴。
那音容笑貌，逐漸被血一樣的色彩替代。
“啊啊…”
——太不公平了不是嗎？！為什麼！？憑什麼！？
心口是撕裂的痛苦，視線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這有著些許熟悉的黑暗讓她感到不甘心，還有恐懼，一事無成的恐懼。
還什麼都沒做呢。
「奇跡」呢？
——您，不是神大人嗎？
淚水，終究滑落。
——太殘酷了吧！？
哽咽。
淚水爬滿了少女青春俏麗的臉蛋，亞麻色的發絲粘著血塊，淚水帶走了頰上的塵土，她的哭泣，無可奈何。
——什麼啊，幸福什麼的，已經…
“…哎呀。”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模糊的人影就那樣蹲在少女麵前，似乎是試圖將視線與倒在地上的少女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
是隻妖怪。
“…”
“哭了？”
模糊的視野，已經再難以攝入那人的模樣，依稀可辨是個罕見的、人形的妖怪。
似乎是情緒不大好，那隻打扮有些奇怪的妖怪，這樣輕聲詢問了一聲。很奇怪，耳畔全是妖魔的喧囂聲，卻突然清晰地插入了這妖怪的聲音。
——…唔。
諸多妖怪似乎還在爭議著少女屍骸的分配，似乎並未注意到這兒的一幕。
“…”
“呐，怎麼樣，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你還相信所謂的「奇跡」嗎？”
那妖怪的語氣很是平靜，聲線聽上去既不顯蒼老，亦不顯青澀，是個略年輕的、清爽的聲音。
難以想象，這聲音的主人竟會幹這般勾當。
——在說什麼啊，這個家夥？
少女殘餘的意識將要散去，不消片刻，這具身軀將會是一個冷冰冰的屍體。
隻是——
“…啊…”
少女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說不出話的，自嘲似的笑了笑，有些疲憊，她將那半眯著的眸子緩緩地闔了上去。
——甚至連去瞪這妖怪一眼的力氣都沒有。
“…詛咒嗎，可那隻是小事吧。”
耳邊，還能聽見那隻奇怪的妖怪這樣，語氣溫和地嘀咕著些什麼。
“如果，你是真心的、想要說的話，那麼疾病也好，詛咒也罷，是沒有東西能妨礙到你的，說到底你是在敷衍我呢。”
妖怪聳聳肩。
“可別口頭上敷衍我啊，那不是我想聽的，我想聽的——”
妖怪頓了頓。
“是你的真心話啊。”
不厭其煩的，妖怪又重複了一次。
“我問你，事到如今，你還相信所謂的「奇跡」嗎？”
——少女沒有動靜。
周圍，似乎陷入了一種無名的沉默之中，交流著意見的妖怪們似乎也發現了這詭異的一幕，不再開口說話。
即將飄散的、少女的意識，像是突然得到了某種振奮。
——「意緒」。
那個人，曾這樣呼喚過自己的名字呢。
——然後，即將踏入死地的少女，在哭花了的、沾滿血痕的臉上，這樣，露出了殘酷的、陰狠的笑容。
“「奇跡」什麼的，根本不存在啊。”
說出來了。
雖然有些幹澀，音調也有些奇怪，但少女的的確確地說出了話，意識到這點的少女自己，張大了嘴。
“…是麼。”
那妖怪陷入了沉默，像是對於少女的回答陷入了沉思。
然後——
“…你是誰？”
先前的妖怪首領，這樣，凝聲說道，連帶著的，一眾妖怪不懷好意地將那隻奇怪的妖怪與少女攏在中間，似乎隻等一聲令下。
——？
“哎？”
意緒投去驚訝的目光，即便什麼也看不見。
——嘩。
那妖怪默然不語，似乎有了些許的惆悵，他輕闔著的眸子微微斂開，眼中多了些許的、其他的色彩，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
“…「奇跡」並不存在，嗎？你能這麼想真是再好不過了。”
他拍了拍衣服，緩緩站起了身來。
對於那些凶神惡煞的妖眾，仿佛沒有注意到一般，終於取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臉上多出了幾分說不清的神色。
然後——
他睜開眼。
金色，動人心魄的金黃色眼眸這樣直直地盯著意緒，妖怪安慰似的，衝那少女笑了笑。
“「奇跡」並不存在，接下來發生都是偶然，可別奢望，再發生第二次啊。”
——紫發金瞳的妖怪，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