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有一物，其噓氣成雲，乘是氣，茫洋窮乎玄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其角似鹿，其頭似牛，其嘴似驢，其眼似蝦，其耳似象，其鱗似魚，其須似人，其腹似蛇，其足似鳳」
年輕的巫女，不禁想起了曾翻閱過的一紙書文。
“咕嗚…”
——此物，謂之曰，「龍」。
“…嘖。”
巫女很年輕，即便是在並不長命的「人」看來，亦不過是個年歲未滿雙十的稚嫩少女，那張臉上依稀可辨年輕人的青澀。
——所以她自然而然的有了慌亂。
因為，那是「龍」。
博麗的巫女知曉，「奇稻田玉垣」這個存在，在為「神」之前，是為「妖」，可她卻未能料得到，在為「妖」之前，是為「龍」。
——「龍的妖怪」。
這是駭人聽聞的存在，即便是在這個妖魔遍地怪異行空的出雲國裏，「龍」也是難以得見的、象征著「祥瑞」之物。
啊，早該想到的。
巫女嘴角爬上了苦澀的笑容，早在看見那村子的排布的時候就該想到的，「神」的存在會影響到一片地域的「靈脈」。
——那麼，早在看到那蜿蜒、綿長的村落，看見那地脈中隱隱傳來的氣息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
「靈脈」烙下了「神明」的模樣。
“…這沒人付錢的高危工作真的要幹下去？”
若隻是為了廉價的、連友誼都算不上的關係的話，走到這步已經足夠了。
巫女聳聳肩。
“真是勞苦命。”
——那血衣華裳的、長著鹿角，臉上爬滿鱗片的、本應是少女之物，這樣看來，便是「龍」無疑了。
醜陋嗎？
不。
美麗嗎。
然。
“…虧大了，也，麻煩大了。”
祭典上的丸子，早知道就多吃點了。
一向風輕雲淡的巫女，如臨大敵，手中的禦幣，在主人緊張的汗水中被攥緊，高空之中，略有些缺氧的少女呼出一口濁氣，臉上的神色，相當難看。
——她是第一次與這種層次的對手交敵。
並無十分的勝算。
巫女很年輕，這點很重要。
——即便是知曉自己真的很強很強，但在這「狂龍」麵前，脆弱無力的「人類」又能做些什麼呢。
畢竟。
「龍」，不管是在什麼地方的神話裏，都不僅僅是「祥瑞」的象征，尤其是在這極東之地，「龍」除了這以外，還有另一層含義——
“吼——！！！！！”
——力量。
這，可不是什麼尋常大妖怪可以比擬的對手。
「龍」什麼的，從來隻在神話故事、妖怪怪談裏聽說過啊，甚至有些地方的人類都不相信會存在這種生物。
——「龍」的地位，是相當高的。
“嗚嗚嗚…！！”
幾乎被血給染成了駭人的猩紅，依稀可辨那青色的、「龍」的鱗片，還有其下隱隱約約的、玉脂般的「人」的肌膚。
沒有龍的莊嚴與肅穆。
多了一份血腥與狂暴。
那眼眸中，看不見哪怕一點兒的「理智」。
充滿了異樣美感的臉龐上是失魂落魄一樣的無神，還有難以抑製的痛苦神色。
——暴走了？
巫女努力想讓自己笑出來，自己究竟為什麼要趟這趟渾水啊。剛淋過大雨，她隻覺得渾身發冷，尤其是在這深秋的高空。
她能夠感受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窺視的目光，藏匿得很好，就像是祭典的追加節目一樣，這兒簡直成了最大的「舞台」。
惡意滿滿的、戲謔的視線讓巫女眉頭緊鎖，簡直像是在看猴子跳舞，如此深夜，正是妖怪們精力最為旺盛的時刻。
——妖怪，大多是些閑得發慌的家夥，就和自己認識的那個笨蛋一樣。
胳膊略微有些無力。
鮮紅的、令人振奮的緞帶依舊緊緊地纏著少女如墨一般的長發，即便被雨水打濕，也沒有半點鬆開的跡象。
巫女感到有些乏力。
——隻是，對陣之物並不打算放她休憩，對那些毫不掩飾的旁觀者們也熟視無睹。
“咯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後倒生出的、梅花枝般的鹿角在月光下散發著神秘的光澤。
本以為，擊潰了這尊神祇就能知曉一切了，但看她這模樣，無論如何也不是能夠交流的樣子，更別提知曉真相了。
——什麼事情的真相？
“…誰知道呢。”
掌心，一顆小小的、不起眼的球體淩空旋轉了起來，少女身後的夜空不知何時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符紙所遮掩。
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幾乎要成為一輪烈陽，巫女緩緩地將那巨大無比的陰陽玉推向身前，巨大的虛影微微顫抖。
——仿佛要掙脫什麼一般，晦澀的靈力在那瘦弱的、「人類」的身軀裏起伏。
“呼…”
不被放過？不，巫女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停下。
——巫女的強大，是「異常」的。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衣衫淩亂，長發飛舞，濃稠的、惡心人的眼眸中散發著狂暴的氣息，「龍」之神，像是呐喊著什麼一樣，高舉著那已看不出是手還是爪的前肢。
那聲音，令人揪心。
——而在那鳴叫聲中，依稀，還能聽見人類女子的、淒婉有若杜鵑啼血般的哀鳴。
以及，藏不住的憤怒。
天命——
“吼——！！！！！！”
——「斐伊之龍」！！
伴隨著奇稻田姬的咆哮，不應出現在此的、暴躁不堪的雷鳴聲讓巫女神色一變，她來不及細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正在彙聚的光團不是好東西。
狂亂的靈力肆虐。
“糟糕！”
神靈——
“嗚哇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夢想封印」！！
2
“…？”
侍立在陰影中的「什麼」，稍稍地晃了一下，那火燭灑下的、微弱的光輝，透過那迷離不清、覆上了一層水霧似的人影，在爬滿青苔的牆壁上留下一片模糊的陰影。
陰暗的小屋內毫無動靜。
像是在思慮著什麼。
“…”
——又歸於平靜。
隻是驚擾了沉默不語的「那個人」。
“啊啦啦。”
仿佛注意到了那些微的動靜，妖嬈詭秘的女人將視線從「境界之景」中收回，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動人心魄的笑容。
腳底的木屐輕跺了下屋子裏的木板。
“怎麼了，「白」醬~？”
——比太陽還要熾烈的金發被女人用如玉一般的手指繚繞、撥弄著。
她闔上眼眸，然後睜開。
“…”
向著看上去什麼也沒有的、身後的陰僻之處，自稱「八雲」的妖怪這樣調侃著，如紫櫻一般絢麗爛漫的眼眸含笑半斂。
“…無事。”
那火光所不能及的陰影之中，中傳來少女略顯幹澀的、短促的回應，雖是這樣說，可那陰影中著實看不出什麼異樣。
連小蟲，都在陰影覆蓋的牆壁上自由地攀爬。
——火燭翻滾。
“哎~？”
女人不依不饒。
“對咱還藏著掖著~白醬害羞啦~？哼哼，咱家的孩子也到了這種年紀了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女人微微眯起眼眸，這樣輕哼了一聲。
“…咳咳！”
看不見「第二人」的屋子裏，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顯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這間小屋，透不進星月之光。
甚至連門都沒有。
——女人似乎是心滿意足了。
“嘛。”
妖怪八雲，抬起那仿若畫出的線條構成的手臂，在麵前的虛空中比劃著什麼，然後——
不應存於此世之物睜開了眼眸。
“！”
——扭曲的、惡趣味兒的裂縫毫無征兆地，順著女人纖細的指尖在虛空中劃開，猙獰、醜陋的、充滿惡意的眼眸彼此起伏地在那縫隙中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