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約的旅程11(2 / 3)

那時站在頂層向下是不敢看的,揪住他的衣袖遲遲不肯鬆手。告訴他我的恐高症,他便貼心地用身體從後麵圍住我,握緊我的手,輕聲呢喃,“慢慢睜開眼睛,小詠,不要怕,有叔叔在。”在他廣闊的懷中,我目睹了西安最華美的聖境。

而今,這樣的高度早已不懼了,遊走了大半個中國,爬過的巉岩巍峨不計其數,有些事情就像恐高症一樣是可以釋懷的。

那日,下了塔,找了一處冰淇淋店,捧著巨大的“香蕉船”,滿意地把家裏的電話號碼說於他。他撥了過去,沒多久就接通了,說了近四十分鍾。在回他家的路上,已是暮晚,天色微黯,有時續的風拂麵,他說,一字一句地:

小詠,你媽媽是個好女人,你應當體諒她。

小詠,她把你們家的情況都和我說了,你父親去世得早,她一個單薄女子帶著你很不容易,如今有人肯照顧她,你是應該祝福的。

小詠,回家後好好的和你媽媽談一談,不要再像這次這樣的衝動了。以後要學著愛護她,關心她。

小詠,為了你,她已經和那個姓蕭的叔叔分手了,她讓我和你說對不起,她永遠愛你,你就是她的唯一。

暮色四合,晚星爬過頭頂,眨著嬰童般澄澈明亮的眼睛,我握緊這個西安男子的手,在他那緩緩而低沉的西安口音中,淚流滿麵。

5

媽媽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星期之後。他真的如自己所承諾的那樣讓我痛痛快快地玩得盡興,事實上從第二天起我就和媽媽和好了,我答應她,等叔叔帶我把西安玩遍,就讓她過來接我回家。

晚上,我是理所當然住他家的,他家裏有一個老父親,耄耋之年精神矍爍,是個開朗的老公公,善下圍棋,抽古老的煙鬥。後來又知道他是結過婚的,隻是五年前妻子與一個美國老頭跑了,為了一張綠卡。悲痛欲絕,決定獨孤一生。

他僅三十二歲,比媽媽還要小五歲,較之媽媽平日裏的細心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過馬路是牽住我手,站在左側;遊玩時,嗬護備至,無以複加;就是晚上睡覺,也多次夜半起身怕我滑落被子,夜涼受寒。而我,亦是感動。每每聽到他的輕聲躡足,聞到他靠近的氣息,都是滿臉羞紅而灼燙,幸好夜色隱匿了這一切,假寐著自樂去。

而他,是一直把我當十二歲的孩童看的,說自己已經十五歲,他根本不去相信,隻當我頑皮,不信也好,少女的小心思便可以自由地翱翔。大漠上戎馬倥傯,煙雨中牙板笙簫,人魚小姐的七彩泡泡洇出一脈明豔的海市蜃樓。

一個星期後,媽媽來到西安,道謝後攜我回家。分別的時候,我讓他以對待一個成年女子的方式給我一個擁抱,他做了,笑意瀲灩在眼角,一直不肯散去,終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在被他擁進那廣闊而溫暖的胸懷時,我把吻輕貼進他純白的襯衣,他不曾發現。

回到家後,經常寫信給他,每每都附上最近的得意照片,讓他無法把我遺忘在匍匐前進的時光洪流裏,這樣的情懷也唯有戀愛中的女子才有,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他的回信是節製而俯視的,一個成熟大人對一個單純小孩。

後來,信中也陸陸續續地提及媽媽,要我照顧好她,不要與她慪氣。偶爾出差途經這座江南小城也多會下來探望我們,那些日子,我會快樂的像一個永遠不知疲倦的百靈鳥,在他的耳邊聒噪,享受著他的寵溺,便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我和他。

三年後,我已十八。高考誌願上第一個填的便是西安交大,隻是太多的時候,事情是不能從人願的,差了三分,去不成西安,我留在了江南。打電話告訴他,他宛聲寬慰,言語中盡是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在我看來,仿佛我與他是有明媚將來的,曖昧而暖心。

大二那年,他來校找我。我在他未開口之前,向他表白,兀自說著,絮絮叨叨,因為事先喝了一大杯的白酒,是第一次喝,辛辣無比卻仍舊吞咽許多,隻為壯膽。最後竟不知怎的就醉倒在他的懷裏,醒來時,在一家旅館的床上,他坐在床沿,幽幽然的目光投住在我的臉上,瞳眸似要說話又生生退下。我勾下他的脖頸,微醺,奉上自己虔誠的唇。

他拒絕了。

他說:小詠,我這一輩子隻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我的前妻,一個就是……他沉吟了良久,悠然長歎,是你的母親——夏襲。

6

秦笙,現在的我,又一次站在西安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走著十年前你牽著我所灑下的每一履每一塵,反反複複,輪輪回回,胸中一片平和。我早已褪去了那些乖張暴戾的尖刺,在西安,我永無防禦,因為堅信會有你的庇護,一如前塵。

那天你走後,我坐車回到家。

媽媽說,小詠長大了,會戀愛了,媽媽不會反對的,什麼都不會反對,去愛他吧,媽媽祝福你們。

全是假話,都是騙人的,口是心非。你明明愛他,為何不肯承認,為何要一直這樣的欺騙我,你以為我會要你的施舍嗎?我會要嗎?是歇斯底裏,撕心裂肺。

不,不,小詠,媽媽不曾愛過他,沒有,沒有的。小詠,你放心,我去和他說,他會愛你,會愛你的。

為什麼要你說,是啊!他隻會聽你的話,他當然聽你的話,他是那麼的愛你。夏襲,我恨你們倆。

十九歲時,我第二次摔門而出,直覺要北去,卻恍又明白已無法北去。就像小豬撲滿碎了第一次如何去碎第二次。水向東流,時光怎麼偷?

蹲在街心花園裏,抱著膝蓋,抽噎至天明。

第二日歸家,他們說,媽媽在尋我時,因急切而看不到信號燈,被右衝上來的大卡車撞上……

葬禮上,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你,電話那邊,你不發一言,掛斷。

我已無心念書,辦了休學,輾轉在南方的每一座陌生城市,聆聽潺潺細雨清脆的回響,遣散寂寞淡薄闌珊的年華,流離過活。隻是,每每遷徙到一個新的地方,總是要尋一處公用電話打給你,聽到你依舊淡定的一聲:喂!便安心,靜默,切斷。

今日,終究是不敢抗拒昨夜那妖冶的夢境,踏上這雲煙深處舊日紅塵。

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