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網灰灰,撒滿了錯亂的街,攀比的樓,腥臭的湖,遠遠望去,像是老天爺閑時撓下的層層頭皮屑,漂浮在昏暗的暖光下,混亂了黑白,隻餘一片灰色的消沉。
這不愧為一個偉大的世紀,裏麵供奉著偉大的國家,也滋養著偉大的灰城。
可是它太大了。大得埋沒了生命,渺小了人格,大得將紅黃藍紫通通揉成了統一的灰,大得甚至活吞了未來,消化了下一代存在的基因。
所以我們說,這個世紀的灰城人,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生得足夠早,而這提早的時間,剛好為他們省下了諾亞方舟的天價船票,所以他們,還能活得逍遙,活得野性,活得超然。
可超然似乎隻是灰城人的特權。灰城這地兒,東部接山,西部臨海,整個地形卻看起來不太健康,像個半泡在藥水裏的啤酒肚,肚子裏還咕嚕咕嚕地到處冒著黑煙,似乎要把白鴿熏成黑鴉,將諾大的城市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而在西南部,這個連尼庵都用擴音器的地兒,卻離奇地出了一個靜處——百水醫院。因為正對著院門,便是一棟高達百米的墓樓。而在這水晶鑄成的透明樓層裏,上上下下密密麻麻地摞了數百層棺材,好在白天霧大,朦朧的看不清裏麵的屍物,隻是日落黃昏的最後一縷陽光,總給人以回光返照的錯覺,仿佛生死輪回的大門,就在此處開啟。
純冉,這個在醫院前拋下第一灘鮮血的墜樓者,早已從報紙的頭條抹去,而那塊曾經被染紅的死處,此刻正填埋了厚厚的玫瑰花瓣。
花瓣中心,是一對熱吻的年輕情侶,而一米開外,也再次圍滿了踮腳拍照尖叫呐喊的人群,隻是這次的氣氛,浪漫得多少有些不太真實。
女子似乎吻累了,瞟了眼時間,該死,說好的五分鍾,居然爬得比蝸牛還慢。早知道就不和嚴晴,符沅那對愛情瘋子玩“大冒險”了,嗬,下次看我們怎麼整死他們。
擁著她的男子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配合地偏了偏頭,巧妙地將彼此的臉頰籠罩在朦朧的陰影裏,唇角處勾起了一抹寒笑,遙遠得像蓬萊島上的冰池。
女子好像被那份漠然嚇到了,飛快地在他臉側啄了一吻,耳梢頓時通紅。
“慕雲,我愛你。”女子輕聲呢喃道,手指不自主地絞著男子的衣角,羞澀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恩。”那個叫慕雲的男子淡淡回道,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三秒,兩秒,一秒!五分鍾到!
“到!”彼時,三個眼戴墨鏡,自稱是“超級狗仔隊”的青年人舉了把花傘狼嚎般衝進包圍圈。
在前的兩個男子迅猛地脫下外衣,麻利地往“熱吻”的情侶頭上一披,而身後,嚴晴——那個穿著高跟鞋,嘀嗒嘀嗒的墨鏡女子正嘿嘿地衝著二人笑。然後在眾人還沒看清兩位佳人真容的時候,他們已經逃命般呼嘯而走,空留一地淩亂的殷紅玫瑰。
一個老乞丐上前,挑了幾朵完好的花兒,死命地揣在懷裏,周旁的眾人立刻像被傳染似地集體瘋搶,有幾個孩子被花刺紮到了手,哇哇地大哭起來,還有人踩到了他人的腳,有人被偷了錢包,咒罵聲,哀嚎聲頓時響徹雲霄。
而就在灰城最後一塊靜地被噪音汙染的時候,罪魁禍首們正歡天喜地地在墓樓南對麵的乾安大酒店裏開慶祝會。
為首舉杯的女子便是這場“大冒險”的贏家和主策劃者——嚴晴。她激動得差點被高跟鞋絆了一絞,身旁剛取下墨鏡的男子正是符沅,他很自然地環著嚴晴的腰將她扶穩,兩人對視一笑,默契地點了點頭。
旋即,桌下的手機鈴驚悚地叫了起來,換碟的服務生差點把垃圾倒進魚湯裏,慕雲眼角一抖,他的女伴更是肩頭一跳,半撲到了他的懷裏。
接著,手機鈴聲轉了個調兒,似高山流水之音,可背景伴奏卻摻了幾分爵士搖滾,歌手熟悉的聲音更是如厲鬼嘶吟,活生生糟蹋了那純情絕美的詞兒:
初遇如昨,兩地梨花細雨時,你在看花,我在看你…
再見牽心,一線慕天雲雪處,你的柔腸,我的心纏…
終情永駐,半生西楚連山夜,你亡我亡,我生你生…
尾音未止,便毫不留情地被舉杯歡呼的嚴晴橫刀割斷了。她清了清嗓子,把身旁的符沅一摟,兩眼陶醉地望著對麵剛被她整過的情郎玉女,笑嘻嘻地溜道:小妹和符沅,恭祝慕表哥,和,恩…我最最親愛的楚憐楚小姐,初吻幸福!幹杯!
然後不等眾人反應,嚴晴已將半杯白酒一飲而盡,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杯口,對看得目瞪口呆的楚憐拋了個暖笑,才悠悠問道:憐兒,我寫的詞可好?哎呀,總算把你們兩個名字塞進去了,所以啊…你們要天長地久,才算對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