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1 / 3)

章節5

公孫夏

河北保定有一個監生,家裏有錢,他想到京城花錢買一個官當當。什麼都準備好了,萬沒料到突然惡病橫生,一病就病了一個多月。想到自己的仕途受阻,心中好生焦急。 一天,忽然仆人來報告有客來了,他當時忘了自己正在生病,便出去迎接客人,那客人衣著很闊綽,身份似乎非比尋常。監生當然不敢怠慢了客人,他巴結討好還來不及呢。當下便非常恭敬地請客人進屋。然後迫不及待請教客人的來處。那客人說:“我叫公孫夏,是十一皇子的朋友。聽說您整頓行裝,要去捐一個縣官,既然有這樣的打算,捐一個知府不是更好嗎?”那監生說他錢不多,捐知府捐不起。來客說,他願意效勞,隻要先出一半錢,上任以後再付齊就行。

監生很高興,問公孫夏走什麼門路。公孫夏說:“省裏巡撫、總督都是我的至交,先拿五千貫,事情就解決了。現在正好真定府少一個知府,可以馬上搞到。”監生很驚疑,因為真定也是河北省,按照規矩,本省人是不能在本省做官的。公孫夏笑笑說:“您真太老實!隻要有錢,還怕什麼外省本省?”

監生還是擔心公孫夏騙他,不敢馬上答應,更不敢把白花花的銀子交給公孫夏。公孫夏看出來了,對他說:“你不必疑心,老實告訴你,陰間地府缺了一個城隍。您陽壽已經盡了,已經登記在死人的冊籍上了,趁早撈取一個官職,到陰間也會少受一些苦。”說完,就起身告辭了,臨行說:“您考慮一下,三天以後咱們再會麵。”出門騎著馬就走了。

監生病情越來越重,他半閉著眼睛,和他的妻子告別,說他要死了,吩咐她拿錢去買一萬串紙錢。全城裏所有的紙錢都給他買光了,一起堆在院子裏,夾著紙人紙馬,日裏夜裏地燒化,紙灰積得跟一座山那樣高。

三日後,公孫夏果然來了。他把錢交給公孫夏,後者就引他到一個衙門裏,隻見一個大官坐在堂上。監生伏地就拜,那大官簡略地問了一下姓名,說了幾句做官要清廉謹慎之類的話,便取出文憑,叫他到公案邊去領取。

監生叩首出了衙門,心裏想,自己出身微賤,必須要華貴的車馬,華麗的服飾,才能唬得住手下。於是買了漂亮的車馬,又派鬼差用彩轎把美貌的小老婆接了來。剛籌備妥當,真定府接到赴任的人也來了。

他在路上帶著大批人馬前進,車駕儀仗拖了一裏多路長,非常得意。正在走著,忽然前麵開路的差役鑼也不打了,旗也倒下了;他正在驚疑,隻見騎在馬上的下屬都下了馬,一起跪在路邊,霎時間,人忽然縮小得隻有尺把高,馬也變得隻有貓兒那樣大了。車前的差人吃驚道:“關帝君來了!”

這位新任城隍嚇得趕緊下車跪倒,遠遠看關帝君帶了四五個騎馬的隨員,騎馬而來,一嘴的絡腮胡子,並不像人間所描塑的那樣,但是神氣威嚴,眼睛長得幾乎和耳朵相連似的。他在馬上問:“來的是什麼官?”隨員答道:“真定知府。”關帝說:“小小一個知府,竟這樣鋪張!”監生聽見了,渾身發抖,身體一下子縮了小了,自己一回顧,已經矮小得像一個六七歲的娃兒了。

關帝喚他起來,叫他跟在馬後一道走,走到路邊一個殿宇裏,關帝進去坐下了,叫隨員取出筆墨給監生,要他寫出姓名籍貫。監生非常小心地寫好呈了上去,關帝一看,大怒道:“這樣的水平怎能做百姓的父母官。這不是胡弄無辜善良的平民百姓嗎?”又叫隨員檢查這人平日的德行如何,旁邊一個跪著回報了幾句,不知道講些什麼。關帝大聲罵道:“這人鑽營求官,罪名還輕;貪賄賣官給他的人,罪就大了。”隻見有兩個神道帶著鎖鏈,去逮捕貪贓賣官的人去,另外兩個人捉住了監生,剝掉衣眼帽子,打了五十大板,屁股打得稀爛,才把他趕出大門。

他出門一看,車馬全沒有了,屁股又痛得寸步難行,在草地上狼狽地躺著,仔細辨認周圍,離家不是很遠,幸虧身子覺得很輕,挨了一日一夜,才拖回家裏。一覺醒來,還是在床上痛苦地喘息。家裏人圍攏來問他,他隻說屁股痛,原來他昏過去已經有七天了,到現在才醒轉來。便問:“阿憐哪裏去了?”阿憐就是他的小老婆的名字。

原來在他昏死之後,阿憐正在坐著有說有笑的,突然說:“他做了真定知府,差人來接我了。”當即到房裏去妝扮得漂漂亮亮的,妝扮好就斷氣了,這正是前一天晚上的事。家裏人對阿憐的死都感到十分奇怪。

監生想讓阿憐重新活過來,他急忙叫家人別埋葬阿憐,他想阿憐也會像他這樣死而複生。但阿憐卻沒有活過來。監生想想最近的經曆,死了小老婆,還被毒打了一頓,覺得吃了啞巴虧,心裏一直都很難受。竇氏

山西晉陽有一個鄉紳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南三複。老鄉紳非常寵受他的兒子,給他賣了很多華貴的房子。其中離他家有十多裏的地方也買了一幢很華貴的房子,南三複經常去那裏玩。

一天,他又到那間華貴的房子去,路上遇到大雨,剛好途中有一個小村落,看見一個農家,庭院比較寬敞,就進去避雨。 附近的村民都很怕南三複。那農人看見他來避雨,就恭恭敬敬地請他進來坐。一進去,房子很小很髒,客人到了裏麵,主人才打掃地上,收拾桌子;接著又捧上一盞蜂蜜水作為茶來請南三複喝。南三複見他一直站著,就叫他坐下,推讓了半天,才敢坐下,問他姓名,他說姓竇,叫廷章。停了一會兒,又宰雞燙酒,招待得很周到。隻見一個姑娘從廚房端菜出來,隻露出半身,十五六歲的年紀,長得秀麗動人,南三複暗暗喜歡上了她。

不久,雨停了,南三複才回家。回家以後,心裏特別想著那個姑娘。第二天,就帶了錢米,托名回謝,其實是想去再見見這個姑娘。以後便常借故到竇家去,帶著酒萊去吃,那姑娘漸漸熟識了,也不再回避他,常常在他麵前來往,南三複看她,她就低下頭微笑。南三複認為她也有了意思,更加神魂顛倒,三天兩頭去串門。

一日,剛巧竇廷章不在家,南三複在竇家坐了半天,竇姑娘出來招待他。他一看四邊沒有人,就捉住了她的手臂調戲她,姑娘羞愧著急,嚴厲地說:“我雖然是窮人家女兒,你怎麼能仗恃自己有錢來欺逼我!”

南三複那時剛死了妻子,就說:“倘若你愛我,我一定不再另外娶妻子,隻愛你一個。”女郎要他發誓,南三複就當著蒼天的麵發起毒誓來了。說死也要娶她做妻子。女郎就依了他,從那以後,隻要探聽得竇廷章一出門,南三複就去和竇姑娘幽會,兩人熱烈地愛戀著。

竇姑娘總是催促南三複盡快上門向她父母提親,她說她父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南三複口裏雖答應了她,心裏卻想:娶這樣一個農家女,門戶哪能相當!於是一次一次地用假話搪塞她。

不久,一個大戶人家派媒人來說親,南三複開始還有點遲疑不決,後來聽說女子很漂亮,嫁妝又很豐富,就訂了婚。而竇家姑娘懷了孕,催他催得更急,他就索性連門也不上了。

不久,竇姑娘生了一個男孩子。他父親氣極了,就痛打這丟臉的女兒。女兒隻得把實情告訴了父親,父親就派人去問南三複,南三複竟翻臉不承認是自己幹的。

竇廷章就把嬰孩丟棄在田野裏,把女兒打得死去活來。女郎暗暗地哀求鄰居家的婦人,請她告訴南三複自己如何在為他受苦,南三複也不理。

夜晚,姑娘就乘黑逃走了。她念念不忘她的孩子,於是去看看丟掉的孩子,竟還活著,就抱著去投奔南家,敲著大門對守門的說:“隻要老爺開一聲口,我的命就可以不死;他就是不想要我,也該看看他這個孩子!”看門的去報告南三複,南三複叫關上門別放她進去,姑娘一直靠在門上悲哀地啼哭,直到天明才沒了聲音。守門的開門一看,姑娘抱住嬰兒坐著,已經僵死了。

竇廷章悲傷恨極了,寫了狀紙去官府告南三複。官府說南三複沒有良心要治罪。南三複急了,趕快花一千兩銀子去賄通官府,官府得了錢,自然對他免於處罰。

和南三複訂了親的那個大戶人家,夢見竇家姑娘抱著孩子去說:“你家的女兒,千萬不要去嫁給這個黑心人!如果嫁去,我就要去追命!”大戶人家貪圖南三複有錢,終於將女兒許配給他了。

結婚時,嫁妝豐盛,新娘也很秀美,卻是整天愁眉苦臉的,整天不見她有笑容,睡在床上,還流眼淚。問她,也不說。過了幾天,新娘的父親來了,一進門就哭,南三複來不及問,把他讓進內室去,大戶一見女郎,駭異地說:“剛才在後麵園子裏,看我的女兒吊死在桃樹上,現在房裏的是誰?”女兒聽他一說,突然變了臉色,倒下就死了。南三複大吃一驚,走近一看,卻是竇姑娘。連忙趕到後園,新娘果然吊死了。南三複極為害怕,去報告竇家,竇廷章發掘女兒的墓墳,開啟棺蓋,不見屍體。真是舊恨未消新仇又到,竇廷章受盡侮辱,不由得要傾灑一腔不平怒火。於是一張狀紙又將南三複告上了官府。官司又打到官府,官府因為情節奇幻,判什麼罪難以決定。南三複送竇家一筆重禮,哀求了結,官府也得了錢,就草草了事。但這件奇異的事傳播開去,好幾年沒有人敢同他配親,南三複沒法,隻得到幾百裏以外,去和一個姓曹的進士家訂了婚。

還沒到娶親的日子,忽然謠傳皇宮裏要抽選民家的女兒做宮女。謠言一傳,家家都把訂了婚的女兒趕忙送到夫家。一天,有一個老婦人引著一頂轎子到南家,說是曹家送女兒來的。把女兒扶進屋,對南三複說:“皇宮裏選宮女的事情急了,來不及等吉日,先把新娘子送來再說。”南三複問道:“怎麼送親的人也沒有?”老婦人說:“別急,送嫁妝的還在後頭呢。”老婦人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南三複一看新娘很有風韻,便同她談笑起來。那女子低著頭,羞答答地玩著衣帶,舉手投足像極了竇家的姑娘。南三複心裏很別扭,但又不好說。新娘躺上床,就蒙著被頭睡了。南三複以為新娘怕羞,也不在意,並不覺得奇怪,直等到天黑,曹家的人還沒有來,才有些疑心。他走進內屋去拉開被子問新娘,新娘不動,一看,竟是一具冰冷的屍首。

南三複嚇得昏了,也不知道什麼緣故,趕快派人去問曹家,曹家根本沒有送女兒的事情。此事傳開去,人人聽了都覺得很奇怪。

正在這時,有一個姓姚的舉人,女兒死了,剛下葬,第二天就被賊挖了墳。姚家一看,棺材裏失去了女兒的屍體。這時得知南三複家裏發生的怪事,急忙派人去探聽情況。那人來到南家,進內屋掀開被子一看,赤身裸體地躺在那裏,原來的衣妝不知怎麼沒有了。

這下把姚舉人激怒了,立刻寫了一份長長的狀紙告到官府。官府也厭惡起南三複來了。顧忌姚舉人有地位,立刻將南三複判了死刑。酒狂

江西有一個貢生名叫繆永定,他非常愛喝酒,醉酒後又愛耍酒瘋。久而久之,親戚朋友都很討厭他。

有一天,他到一個同族的叔叔家裏,因為他說話很滑稽,叔叔的朋友同他一談,很投機,就同他在一塊兒暢飲起來。誰知繆永定喝醉之後,酒性發作,罵起來,結果激怒了客人,大家氣憤得要揍他,叔叔沒有辦法,跑去告訴他家裏,他的家人跑來,拉他出門,扶著他回家。不料才把他安頓到床上,他的四肢已完全僵硬,摸摸他的胸口,心跳已經停止,死過去了。

這時繆永定覺得有一個戴黑帽子的差人拿著鐵索一臉怒氣向他走來。幾下子便把他綁得結結實實。一會兒,走到一個衙門前麵,隻見屋頂上蓋著碧綠的琉璃瓦,壯麗非凡,他們來到台階下麵,好像是要等候官員審問似的,繆永定心裏想:“我犯了什麼罪呢?或許是叔父的客人控告我打架吧。”回頭看看那個戴黑帽子的人正狠狠地對他瞪著眼睛,他哪裏敢過問自己被捕的原因。不過他私自猜想,跟人吵架罵人也算不上多大的罪吧!忽然大堂上一個官吏傳話來,叫訴訟的人明天一早在此候審。於是站在堂下的人群,就亂哄哄地走散了。

繆永定的也跟著那戴黑帽子的走出來,他沒有地方可去,就在一家商店的屋簷下縮頭縮頸地站著。

那戴黑帽子的發脾氣道:“你這酒鬼,無賴漢!天色快黑了,人家都急於自去找吃飯睡覺的地方,你打算到哪裏去?”繆永定又急又怕,顫抖著說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事先沒有告訴家裏人,因此身邊一點兒錢都沒有,叫我到哪兒去呢?”那戴黑帽子的吆喝道:“醉鬼!你買酒喝,就有錢哩!你再吞吞吐吐,我這拳頭就打碎你的骨頭!”繆永定給他嚇得低下頭不敢出聲。

正在這時候,忽然從門裏走出一個人來。他見了繆永定,詫異地說:“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繆永定抬起頭來一看,原來那人是他舅,舅舅姓賈,死去已有幾年了。繆永定看了他,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心裏更加悲傷、害怕,忍不住流下淚來向舅舅說:“舅舅,救救我!”

姓賈的就向戴黑帽子的說:“尊官不是外人,請進!” 他們走進了屋子,姓賈的又向那戴黑帽子的作揖,求他照顧。一會兒,擺出酒菜,大家圍坐喝酒,姓賈的問道:“我這外甥為了什麼事情,煩你把他拘來。”戴黑帽子的說:“我們大王出門去看望浮羅君,碰見你這外甥喝醉了酒罵人,因此就叫我把他捉來了。”姓賈的又問見過大王沒有?那人回答說:“大王會見浮羅君以後,還沒有回來。”又問:“你看我這外甥將判什麼罪?”那人答道:“很難說,不過,我們大王最恨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