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皇後,她也終於明白,皇後的憂思究竟從何而來,她肯定是一直在責怪著自己,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而是安心的在宮中待產,也許……
可是,事情沒有也許。
“皇後,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為人父母者,肯定是想拚盡所有愛護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已經去了……”容溪的話還沒有說話,隻聽皇後一聲低喝道:“不!”
她直起身子,雙手撐住了床沿,眼睛裏的淚意還未退去,層層的水霧依舊迷蒙,隻是那眼底已經噴出無邊的火來,灼灼的盯著容溪。
她的臉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紅,連脖頸的皮膚也起了紅暈,她一字一句的說道:“本宮的孩子沒有死!本宮昏迷之前曾經看過,本宮的孩子後背上有三顆並排的紅痣,而那個死嬰的身上並沒有!沒有!”
皇後說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鬆開手,重重的靠在了大引枕上,床微微一晃,床幔輕輕一跳,濃重的影子映在容溪的心上。
容溪輕輕的抽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本宮找了他很久,卻……始終沒有消息,”皇後喃喃的說話,聲音低低如自語,“可是,本宮不會放棄,從來沒有放棄……”
容溪突然明白,她擔心自己借此次給她看病為跳板走上仕途的原因是什麼,因為她聽說自己在民間遊曆,又是來自大昭國,她是想告訴自己這個往事,想把她找這個皇子的希望寄托於自己。
果然,皇後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存了一些力氣,才慢慢的開口說道:“你能不能……幫本宮尋找這個孩子?可憐他從一出生就被人偷換走,從此下落不明,也不知道落到何種人家,過著何種生活……而這一切,都緣於本宮的執念……”
她沒有說完,掩著臉輕輕的哭泣了起來,淚水從她的指間流了出來,滴滴落在她身上蓋著的薄薄錦被上,濺成一朵朵的水花,瞬間浸入光滑的錦緞裏,消失不見。
房間裏呼吸相聞,女子悲泣的哭聲靜靜的在夜色中鋪展開來,濃重的悲傷像是鎖在人心頭上的重鎖,沉重卻無法開啟。
所有的語言安慰都是蒼白,容溪知道,縱使這件事情萬般為難,她也無法拒絕,一國的皇後對著一個草民,投緣也罷,信任也罷,淚水橫流的對你訴說了讓她痛苦了二十多年的往事,然後你說,你辦不了。
你,還想不想活?
容溪從皇後的房間裏退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郝連紫澤,他回過頭來,衝她溫軟的一笑。
那笑意明媚如春光,眼波流轉,便是人世間最豔麗的顏色,然而,此刻,容溪突然明白了他整日大部分都帶著笑意的深刻含意。
這樣兩雙相像的眼睛,一雙整目染滿了憂鬱和痛苦,而另一雙,則努力的笑著,試圖讓另外一個也開心起來。
容溪由衷對著郝連紫澤一笑,她的笑靜靜的綻放在夜色裏,月光下的笑意如美麗的花瓣悄然舒展,無香自華。
“你……”郝連紫澤被那笑容驚得呆了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容溪收斂了笑意,恢複了一貫的淡定冷靜,“沒事。”
“哎,你再笑一個,再笑一個啊。”郝連紫澤連連哀求道。
“爺不是賣笑的。”容溪負手而立,向著月光說道。
“……”
孝兒小廝被郝連趙帶著去參觀了,容溪被郝連紫澤拉上了皇宮的屋頂,容溪望著遠處連綿不斷的屋脊,如一條蜿蜒的巨龍在茫茫夜色中奔騰翻湧,氣勢恢宏龐大,非一般的地方可比。
她不禁讚歎了一聲,想來七皇子總是喜歡上人家屋頂的習慣是這樣養成的?
郝連紫澤拿起身邊的酒壺,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眯起,望著遠處的虛空說道:“母後總是很憂鬱,我從懂事起的時候就經常看到她一臉的愁思,剛開始我以為是我自己不夠好,後來……”
他輕聲的笑了起來,“等我慢慢長大,母後告訴了我之後,我才知道,我還有一個哥哥,親生的哥哥。”
他的語氣著重在“親生”上麵落了落,容溪默然,她自然明白,在這深宮皇家,你也許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更多的時候,一轉身,卻發現雙手空空,什麼也沒有。
親情,至親的骨肉,也許,要稍微的暖一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