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1 / 3)

章節5

紅頭發協會

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去拜訪老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他正和一位矮矮胖胖、滿臉通紅且長著一頭紅發的老先生說著什麼。我為自己的貿然到訪深感抱歉。正想退出的時候,福爾摩斯卻一把將我拉進屋裏,並隨手把門給關上了。

“親愛的華生,你來得真是時候。”他高興地說。

“你們正忙著吧?”

“是忙著,非常忙。”

“那我到隔壁房間去等一會兒。”

“不用了。威爾遜先生,這位先生是我朋友,也是我搭檔,他幫我成功地破獲了不少重要案件,毫無疑問,在你的這個案件中,他也會給我很大的幫助。”

矮胖的紅發老先生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向我點頭致意,可那雙肥胖的小眼睛卻閃過一絲懷疑的目光。

“你坐下吧,”福爾摩斯說著又坐到了扶手椅上,手指並攏——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親愛的華生,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對日常生活中單調無聊的那一套毫無興趣,而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著特別的興趣。你非常細心地記錄了那些離奇的案件,你的所作所為,為我的冒險事業添了不少光彩。”

“我對你經手的案子很有興趣。”我說。

“你應該沒忘記前幾天我們討論瑪麗·薩瑟蘭小姐提出的那個簡單的問題之前,我非常感慨地說出的話吧:為了取得奇特的成功和非常默契的配合,就必須深入到生活中去,它比任何大膽的想象都具有冒險性。”

“我不讚同你的說法。”

“是嗎,華生?但你最好和我的看法一致,不然,我將不停地舉例說明,直到你認輸為止。好了,這位加貝茲·威爾遜先生,今早專程趕來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很久沒聽過這樣稀奇古怪的故事了。我以前說過,最離奇獨特的事件往往和一些輕微的犯罪有關聯,與較大的犯罪倒沒什麼關聯。甚至這些事件根本和犯罪無關。現在,我還不能推斷這事與犯罪有關,但它的經過非常離奇古怪,威爾遜先生,請你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再講一遍,這事太古怪了。我想從你的講述中獲取一些更詳細的細節。一般情況下,一個能說明事情經過的細節,能讓我想起幾千個類似的案例,並由此引導我的推斷,可這次,我得老實承認,這件事很不一般。”

那位矮胖的老先生有些自豪地挺起胸,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又髒又皺的舊報紙。他把報紙放在膝蓋上,伸長了脖子在廣告欄裏查找著。趁著這個機會,我開始仔細地打量他,希望能和福爾摩斯一樣,從他的外表上看出什麼東西來。

可是,我幾乎沒看出什麼東西來。這位老先生表麵上看,是一個很普通的英國商人,他肥胖、自負、動作遲緩,一條肥大的褲子上是一件有些髒了的燕尾服,因為衣服沒扣上,裏麵褐色的馬甲就露了出來,馬甲上係著一條粗重的懷表鏈,鏈上墜著一個晃晃蕩蕩、中間鑽著方孔的金屬裝飾。他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一頂舊禮帽和一件褪了色的棕色大衣。大衣的領子壓得起了褶皺。總之,這位老人除了一頭鮮紅的頭發和那滿臉的懊惱和不滿外,就沒什麼特別之處了。

敏感的福爾摩斯立刻看出了我在幹什麼,他看到我疑惑的樣子時,微笑著搖了搖頭。“他曾經幹過體力活,吸鼻煙,是共濟會會員,他去過中國,最近寫過不少東西,除了這些一看就知的東西,我也沒發現別的什麼。”

加貝茲·威爾遜先生一聽這些,立刻坐直了身體,兩眼緊盯著福爾摩斯。

“哦,上帝!福爾摩斯先生,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他吃驚地說道,“比如,你怎麼知道我幹過體力活?這是真的,我以前在船上作過木匠。”

“親愛的威爾遜先生,你看你的手吧,右手明顯比左手要大,而且肌肉也比較發達,這說明,你用右手幹過重活。”

“吸鼻煙和共濟會會員呢,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要告訴你的話,那顯得你的理解力太低了,何況,你還不遵守你們團體的規定,別了一個弓形指南針模樣的別針呢?”

“啊,是的,我確實忘了這個,那麼寫東西呢,你怎麼知道的?”

“那還用說嗎?你右手袖子有一塊五寸長光亮的地方,左袖肘關節的地方還打了塊補丁,這都是與桌麵摩擦的結果。”

“那中國呢?”

“你右手腕上有條魚的紋身,這肯定是在中國紋刺的。我研究過紋身,甚至還寫過相關的文章。能夠細膩地給大小不同的魚鱗著上粉紅色,隻有在中國才能做到。另外,你懷表鏈上吊著的中國錢幣,更能證明這一點。”

傑伯茨·威爾遜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說:“哎呀,我怎麼沒這麼想,一開始我還以為你神機妙算呢?可說出來後,事情原來這麼簡單!”

福爾摩斯說:“華生,我真不該說出來,我應該大智若愚才對。你知道,我的能耐就那麼回事。如果盡說實話,很快就會名聲掃地的。威爾遜先生找到廣告了嗎?”“找到了,在這裏。”他說著,粗紅的手指指著廣告欄,“就在這兒,所有事情都是它引起的。先生,你們自己看看吧。”

紅發會

因原住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已故黎巴嫩人埃基亞·霍普金斯之遺贈,紅發會現有一每周四鎊、純係掛名職務之職位空缺,凡紅發男性、年滿二十一歲,身體健康,智力正常者均可前來應聘。應聘者請於周一上午十一點親臨艦隊街教皇院7號紅發會辦公室樓向鄧肯·羅斯提出申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把這個奇怪的廣告讀了兩遍後,情不自禁地說。

福爾摩斯在椅上笑得哈哈直抖,他高興時總這樣。“這廣告很奇怪,是嗎?”他說,“好啦,威爾遜先生,你就從頭講起吧,把你的一切——你的家人和這個廣告帶來的運氣都講出來聽聽吧。華生,請先把報紙的名稱和日期記下來。”

“這是一張《記事晨報》,一八九○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正好是兩個月以前。”

“很好,威爾遜先生,請講吧。”

“噢,福爾摩斯先生,我剛才說過,”威爾遜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說,“我在市區的科伯格市場附近開了家小當鋪,這是小買賣,幾年來,我靠它勉強過日子。以前,我雇了兩個夥計,可到了現在,我隻能雇一個,本來這一個夥計我也雇不起。多虧了他為了學會做這種買賣,情願隻拿一半薪水。”

“這個夥計叫什麼名字?”

“他叫溫森特·斯波爾丁,我不知道他年齡多大。福爾摩斯先生,這夥計非常精明能幹,憑他的能力,我知道,完全可以掙到更多的錢,但是,既然他自願,我又何必給他加薪水呢?”

“是的,何必呢,你能以這麼少的薪水雇一個這麼好的夥計,可真夠幸運的,像你這樣幸運的雇主,恐怕沒幾個,不知你雇的夥計有什麼缺點呢?”

威爾遜先生說:“他也有缺點。他是個攝影迷,拿著相機到處跑,一點上進心都沒有。照完相以後,就到地下室去衝洗,一衝就老半天。不過,雖然他毛病很大,但還算是一個很好的夥計,沒有壞心眼。”

“我想,他還和你住一塊吧。”

“是的,先生,除了他,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這小女孩負責做飯,收拾房間。我是個老光棍,沒結過婚,所以,我們就這幾個人住一起。

“打破我們平靜生活的就是這個廣告。兩個月前的今天,斯波爾丁拿著這張報紙走進當鋪,他說:‘威爾遜先生,我真想讓上帝把我變成紅頭發的人。’

“我不解地問:‘為什麼?’

“他說:‘為什麼?紅發會又有一個空缺了!誰要得到這個職位就發財了,聽說空缺的人很多,所以受委托招聘的人都不知道怎麼辦了。假如我的頭發變成紅色的了,我或許能夠得到這個肥差。’

“我又問他:‘這到底怎麼回事?’福爾摩斯先生,你知道,幹我們這行的,是送上門的買賣,所以,我通常很長時間不出門,外麵的事一無所知,能聽到點新聞總是挺高興的。

“‘你沒聽說過紅發會的事?’他問我。

“‘從沒聽過。’我說。

“‘哎呀,怎麼這樣?你完全有資格去申請這個職位呀!’

“‘值得去申請嗎?’我問他。

“‘年薪有兩百多鎊,工作輕鬆又不影響自己另外的工作。’

“‘事情就這樣,你們應該知道,額外的兩百多鎊收入對買賣一直不景氣的我來說,真是天大的喜事。’

“於是,我要他把事情的原尾說清楚些。

“‘喏,’他把廣告指給我,‘你自己看吧。紅發會有職位空缺,還寫明了招聘的地址。聽說,紅發會是由一個叫埃基亞·霍普金斯的美國百萬富翁創建的,他長了一頭紅發。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他對所有紅頭發的人都懷有深厚的感情。他死後,人們發現,他把所有財產交給了托管人,他立下遺囑要用遺產的利息為紅頭發男人找個好的工作。聽說薪金很可觀,而且,不用做什麼事。’

“我說:‘可是,申請這個職業的紅發男人肯定也不少。’

“‘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多,’他告訴我,‘你看,這個美國人是在倫敦發跡的,所以這個職位隻限於倫敦人,而且必須是成年男子,我還聽說,申請人的頭發必須是火紅色,深紅或淺紅都不行,威爾遜先生,你要想申請就趕快去。不過,你也許看不起這區區幾百英鎊。’

“先生們,你們看,我的頭發正是火紅色,沒錯吧,因此,我想,要是我去申請這個職業,肯定會比別人有希望得多。溫森特·斯波爾丁好像很了解這件事。所以我讓他和我一起去,以便到時幫我一把。於是我叫他關了店門和我一起去,他很高興能放一天假。就這樣,我們向廣告上說的那個地址出發了。

“我從來沒見過那種場麵,福爾摩斯先生,艦隊街到處都是來自各個地方的,長著紅頭發的人,教皇院看起來像堆滿了桔子的推車。我怎麼也沒想到一則廣告竟然招來這麼多人。他們的頭發五花八門——磚紅色、橙色、棕紅等等。斯波爾丁說得對,像我這樣火紅色頭發的人並沒幾個。我一看那麼多人來應聘,覺得自己沒什麼希望,打算放棄,可斯波爾丁不讓。真沒想到,他會那麼賣力地把我連拉帶拽地從人群中擠了進去,一直擠到了紅發會辦公室的台階上。樓梯上有兩股人流——一些人灰心喪氣地下樓,另一些人滿懷希望地上樓。我們拚命往上擠,不一會兒,我發現我已經進了辦公室了。”

威爾遜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把鼻煙拿了出來,使勁吸著。

福爾摩斯說:“你的經曆可真逗,接著說下去吧。”

“我發現辦公室很簡陋,隻有幾把椅子和桌子,桌子後麵坐著一個頭發比我還要紅的矮個子男人。每個應聘的人走到他麵前,他都先說幾句,然後把他們不夠資格的那些毛病挑出來,看來想得到這個職位並不容易。可輪到我的時候,這個小個子男人對我特別客氣,我們進去後他還特別關上了房門,以便我們單獨交談。

“我的夥計向他介紹我,‘這是加貝茲·威爾遜先生,他願意補紅發會的空缺。’

“‘他簡直太合適了!’矮個子男人說,‘他符合我們的要求!沒有哪個應聘者的紅頭發有他的這麼好。’他說完退了一步,歪著腦袋打量我的頭發,把我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過了一會兒,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很熱情地祝賀我申請成功。

“‘你要是推辭的話就太令人失望了,’他說,‘不過我得以防萬一,相信你不會介意的。’說完,他就緊緊地揪我的頭發,直到我痛得大喊大叫,他才放手。‘你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他說,‘你的頭發是真的,請原諒我的謹慎,我們上過當,兩次是假發,一次是染紅的,所以,我們必須小心些。’他說著就走到窗前,扯著嗓子告訴下麵已經有人補缺了。窗外一片歎息,人群很失望地散開了。他們走了以後,紅頭發的人就剩下我和那位矮個子經理了。

“‘我叫鄧肯·羅斯,’矮個子男人說,‘我也是紅發會巨額基金的受益者,威爾遜先生,你結婚了吧?’

“我回答說沒有,他的臉就沉下來了,神情嚴肅地說:‘老天,這就壞了,你真讓我失望,這個基金會就是為保護紅發人的數量,讓他們繁衍後代而設立的,可你是個光棍,這太讓人失望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一聽這話就灰了心,以為沒希望了。可他想了一會後又說:‘沒關係。換了是別人,就得走人,可你有一頭特別的紅發,我們可以通融一點。你什麼時候能來上班?’

“‘這就有點麻煩了,我自己開了家當鋪。’我告訴他說。

“溫森特·斯波爾丁這時說:‘威爾遜先生,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看好鋪子的。’

“‘上班的時間是幾點到幾點?’我問。

“‘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

“福爾摩斯先生,你知道,當鋪的生意大多都在晚上,特別是周四、周五的晚上,這兩天正是發工資的時間。所以,能在這之前多賺幾個錢我當然樂意,何況,我很清楚我的夥計,他是個好人,會把鋪子看好的。

“我就說了,‘我接受這個工作,工資多少?’

“‘每周四英鎊。’

“‘都幹些什麼呢?’

“‘隻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這話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說,上班時間你必須始終呆在辦公室裏,不能出這幢樓。隻要你離開一步,就等於你自動放棄這個工作。這一點,遺囑上說得很清楚。上班時間離開了就得走人。’

“‘每天不過四個小時嘛,我不會離開的。’

“‘不許以任何借口離開,’鄧肯說,‘即使生病也不許。你必須好好呆在這,否則就是自炒魷魚。’

“‘那我到底做些什麼事情呢?’

“‘抄《大英百科全書》,我這有第一卷,你得自備墨水、筆和紙。我們隻提供你桌椅。明天你就來上班吧。’

“‘行!’我說。

“‘那好,威爾遜先生,我再次祝賀你得到這個職位,再見。’他向我鞠了一躬,我們就離開辦公室回家了,我被自己的好運喜昏了頭腦。

“我每時每刻都在想這件事。可到晚上,我的情緒又低落下來了。我擔心這是一個大騙局,可又想不出他們到底要幹什麼。有人立下這樣的遺囑,為抄寫《大英百科全書》這麼簡單的事付這麼大的價錢,太不可思議了!溫森特·斯波爾丁說了很多讓我放心的話。睡覺前我決定了,不管怎樣,我明天一定要到那兒去看看。第二天早上,我花了一便士買了一瓶墨水、一支羽毛筆和七張大的書寫紙,然後去了教皇院。

“讓我吃驚的是,一切正常,辦公室裏,桌椅早就擺好了。鄧肯先生也在那裏了,他讓我從字母A開始抄,然後就走了。可他不時地來看我工作的進展情況。下午兩點,我離開時,他還誇我抄得又快又好,我走出辦公室後,他就把門鎖上了。

“福爾摩斯先生,就這樣,我每天上午十點上班,下午兩點下班,到星期六,鄧肯來了,他付給我四英鎊作我一周的工資。後來,每星期都這樣。我照常上班下班。我發現鄧肯先生來得越來越少,起初,每天來一次,後來,他幾乎不來了。不過,我還像往常一樣,一刻也不離開辦公室,因為,我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這個工作很好,我不想丟掉它。

“這樣,一晃過了八個星期。我已經抄完了Abbots、Archere、Armour、Archilecture和Attica等辭目。正想繼續努力,爭取早日抄到以字母B為首的詞,我甚至花了很多錢買來了大量的書寫紙,可突然間,這件事令人吃驚地全結束了。”

“結束了?”

“是啊,先生,就在今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去上班,發現辦公室的門鎖著。門板上釘了張小卡片。喏,就是這張卡片,你們看看吧。”

他拿出那張便條紙般大的卡片,上麵寫道:

紅發會業已解散,此啟。

1890年10月9日

我和福爾摩斯看看這張卡片,又看看滿臉愁容的威爾遜,覺得這件事太滑稽可笑了,一時間兩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威爾遜先生大聲說著,臉漲得通紅,“如果你們除了取笑我外別無他招的話,我可以另請高明!”

威爾遜先生起身要走,福爾摩斯一把把他按回到椅子上,“我一定接下你的案子,不過,這個案子太古怪,我們從沒聽說過,請你別介意,這事情確實很古怪。對了,你發現這張卡片後,都做了些什麼?”

“我當時驚呆了,不知所措。後來我向辦公室附近的人打聽,可他們對這事一無所知,最後,我找了房東,他在一樓住,是個會計。我問他紅發會到底怎麼了,可他說他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組織。我又問他鄧肯·羅斯是什麼人,他說他不認識這個人。

“我說,‘就是那個紅頭發的先生呀!’

“‘什麼,那個紅頭發的男人?’

“我說,‘是啊。’

“‘哦,’他說,‘他叫威廉·莫裏斯,是個律師,住愛德華國五街17號,聖保羅大教堂附近。’

“於是我就趕緊動身去那裏,可到了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個護膝製造廠,廠裏沒人認識威廉·莫裏斯或鄧肯·羅斯。”

“後來你怎麼辦呢?”福爾摩斯問。

“我隻好回家,我的夥計安慰了我大半天,他讓我耐心地等一段時間,可能會收到什麼信的,可是,我不想聽他那些話,我不想就這麼失去一個好好的工作。我聽別人說,你足智多謀,經常給別人解決難題,所以,我馬上來找你了。”

“你做得對,”福爾摩斯說,“你的事情不同尋常,我很樂意接手。根據你剛才所說,我想事情可能非常嚴重。”

威爾遜先生說:“當然嚴重了!你看,我每周要損失四英鎊。”

“就你個人來說,你不應該對這個異乎尋常的紅發會有什麼抱怨。”福爾摩斯說,“相反,你不僅賺了三十多鎊,還通過抄書獲得了不少知識,你沒有吃虧。”

“我是沒吃虧,先生。我隻想弄清他們是誰,玩這套把戲耍弄我的目的是什麼?這玩笑可真昂貴,他們花了三十二英鎊呢。”

“我們會為你解開疑團的,不過,威爾遜先生,我得先問你幾個問題。是你的夥計讓你看到那張廣告的嗎?他在你那兒幹了多久?”

“當時才一個月。”

“他怎麼來的?”

“他看了我登的招聘廣告後找來的。”

“他是惟一來應聘的?”

“不,有十多個人來應聘。”

“你是怎麼選中他的?”

“因為他挺機靈,要的工資也不多。”

“這個溫森特·斯波爾丁長什麼模樣?”

“個不高,但很健壯,手腳麻利,年紀在三十歲左右,沒長胡子,前額有塊被硫酸燒傷過的疤痕。”

福爾摩斯有些激動地坐直了身子:“這些我都預料到了,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紮了耳孔沒有?”

“是啊,先生,他說那是小時候被一個吉卜賽人給紮的。”

“哦,”福爾摩斯又靠到椅上,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說:“他現在還在你那兒嗎?”

“是的,我來時他還在那。”

“你不在的時候,當鋪由他照管?”

“是的,先生。我對他很信任,而且,上午沒什麼生意。”

“好啦,威爾遜先生,我會在兩天內把調查結果告訴你,今天是星期六,我想到星期一就能給你個答複了。”

“喂,華生,”威爾遜走後,福爾摩斯問我,“你怎麼看這件事。”

“我沒看出什麼,”我老實地說,“這事太古怪了。”

福爾摩斯說:“一般說來,越是離奇古怪的事,真相大白之後它就越簡單。就像一張很普通的麵孔讓人很難辨認一樣,沒有特征的案子偵破起來也挺讓人頭疼。現在,我們得馬上行動。”

“那你現在從何下手?”我問。

“先抽煙。”他回答道,“這事得好好想想。請你五十分鍾內別和我說話。”說完他就蜷起身子,曲著的膝蓋快要碰到他的鼻子了。他眯了眼睛坐在那兒,叼在嘴裏的黑色陶製煙鬥像是某種鳥類又尖又長的喙。我以為他睡著了,而我自己也禁不住打起了瞌睡。突然間,福爾摩斯跳了起來,看起來已經胸有成竹了。

他把煙鬥放到壁爐台後說:“今天下午在聖·詹姆斯有薩拉沙蒂的演出,華生,你沒什麼事吧!”

“我今天沒什麼事,我的工作並不忙。”

“那就戴上帽子跟我走吧,我們先到市區吃午飯,我看到節目單上有很多德國音樂。我覺得德國音樂比意大利的或法國的音樂都好聽得多,它能讓人有所領悟。我正好需要好好領悟,走吧。”

我們乘地鐵到了阿爾得斯蓋特,然後沒走多遠,就到了科伯格廣場——那個離奇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兒。這是一個簡陋的小巷,狹窄破落,在一個鐵欄杆圍成的牆裏麵,是四排灰暗破舊的兩層樓的磚房。旁邊雜草叢生的草坪上有幾簇要枯萎的月桂。拐角處的房子上掛著三個鍍金圓球和一塊棕色的招牌,上麵寫著“加貝茲·威爾遜”幾個白色大字,看到這個招牌,我們就知道這是威爾遜開的當鋪。福爾摩斯在那幢房子前麵仔細地觀察著。然後,他沿著街道徘徊著。最後,我們回到當鋪那兒,他用手杖使勁地戳了戳人行道後才走到當鋪門口去敲門。一個小夥子把門打開了,他看上去精明能幹,他請我們進去。

福爾摩斯說:“對不起,請問到斯特蘭特怎麼走?”

“到第三個路口往右拐,往右走到第四個路口再向左拐。”那夥計很快地說完後就把門關上了。

“好精明的夥計!”我們離開那兒後,福爾摩斯說,“據我所知,他是倫敦第四精明的人,而他的膽大妄為,我還不能肯定是不是排在第三。我以前就對他有一些了解。”

“很明顯,”我說,“這個夥計在這個神秘的紅發會一案中是個關鍵人物,我想你去問路,不隻是想看一看他吧。”

“不是看他。”

“那你看什麼呢?”

“看他的褲子,膝蓋那一部分。”

“看到什麼了沒有?”

“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東西。”

“那你幹嘛用手杖使勁戳人行道呢?”

“華生,現在不是我們聊天的時候,還是細心去觀察吧,就像在敵國偵察一樣,我們知道科伯格廣場有問題,現在得查清它背後隱藏著的東西。”

我們離開了偏僻的科伯格廣場,轉過街角,我們看到了與先前的街道完全不同的景象,這是一條繁華的大街,是貫通市西和市北的交通要道,路上車水馬龍,人行道上黑壓壓一群來來往往的人。當那一排排華麗的商店和豪華的商業樓呈現在眼前時,我簡直無法相信它真的緊挨著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蕭條破落的廣場。

福爾摩斯在街道拐角處沿著那條商鋪一路望了過去。“讓我好好看看,”他說,“我必須記住這些房子的順序,希望能一清二楚地了解倫敦——先是墨地蘭煙草店,再是報亭,再往那邊是城郊銀行科伯格支行、素食館、麥可法蘭馬車行,往下就是另一條街了。好了,華生,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該休息了。先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吧,然後再去聽小提琴演奏會,那裏隻有悅耳動聽的音樂,而沒有什麼麻煩打擾我們。”

福爾摩斯是一個對音樂充滿了熱情的家夥,他不僅善於演奏,而且還是一個具有很強創作能力的作曲家。整個下午,他在觀眾席上,完全陶醉在一種幸福中——他修長的手指隨著音樂的節奏輕輕揮舞,他滿臉微笑,目光癡迷。此時此刻的他和那個斷案如神,敏銳機智的大偵探判若兩人。在他異乎尋常的個性中,雙重性格交替出現。他的機智、敏銳和多愁善感的詩人氣質真是鮮明的對比。這雙重性格一會兒使他精力旺盛,一會兒使他疲憊不堪。而且我很熟悉的是,他會一連幾天懶洋洋地靠在他的扶手椅上,終日瞑思或創作,在這種時候,他會突然地產生一種強烈的欲望——追捕罪犯的欲望。那個時候,他的推理能力會上升到直覺的程度,以至於不了解他的人不敢正視他,認為他無所不知。所以,當我看見他沉醉在音樂中時,我就感覺到他要捉的人肯定得倒黴了。

聽完音樂走出來時,福爾摩斯說:“華生,你要回家了吧?”

“是的,也該回去了。”

“我還要辦幾個小時的事,科伯格廣場的事是一件大案。”

“怎麼說是大案呢?”

“有人策劃了一宗大的犯罪,我相信我能及時製止他們,可惜今天星期六,事情難辦了些。我希望今晚你能幫我。”

“晚上什麼時候?”

“十點。”

“好,那我十點鍾到貝克街。”

“太好了,華生,不過。這次可能有危險,你最好帶上你那把在軍隊裏用過的手槍。”

說完,他揮手向我告別,然後一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我相信我並不笨,可和福爾摩斯在一起,我總覺得我還是太笨了。就說這件事吧,他看見的我也看見了,他聽到的我也聽到了,從他的話裏麵,我明顯地感到他不僅對已經發生的事了如指掌,還對將要發生的事也一清二楚,而我呢,什麼也沒有覺察出來,對這件事還是一無所知。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把整個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從抄寫《大英百科全書》的那位紅發老先生離奇的經曆到對科伯格廣場的勘查,到臨分別時福爾摩斯給我的那番暗示。晚上會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讓我帶上槍?到底要去哪兒?幹什麼?從福爾摩斯的話中我覺出當鋪的那個夥計肯定很難對付,他可能會耍一些花招。我總想把這些謎給解開,可最終還是絕望地放棄了。反正到晚上事情就會水落石出,所以我把這事擱到了一邊。

我九點十五分從家裏出來,先穿過公園,再穿過牛津街,貝克街就到了。有兩輛雙輪雙座馬車停在了福爾摩斯的家門口。過道裏傳來樓上說話的聲音,進門看見他正和兩個人說得挺熱鬧。其中的一個我認識,警察局的偵探彼特瓊斯;另一個男人是個瘦高個,頭上戴著閃光的帽子,身穿很考究的禮服大衣。

“哈,我們的人都到了。”福爾摩斯邊說邊係粗呢大衣的扣子,然後從架子上拿下了那根打獵的鞭子,“華生,我想你應該認識倫敦警察廳的瓊斯先生吧?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梅裏維瑟先生,我們這次冒險行動的搭檔。”

“你看,醫生,我們又一起行動了。”瓊斯還是那副很神氣的樣子。“我們這位朋友是個獵神,他需要我這樣的狗去幫他捕獲獵物。”

“希望我們今晚的行動別白費了。”梅裏維瑟先生嘟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