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
12複仇天使
他們這晚走過的全是些錯綜的小路和崎嶇難行、亂石縱橫的山道。他們有幾次差點迷路了,多虧了侯波熟悉山中的情況,才使他們重新回歸正道。天亮後,他們看見眼前的景色雖然有些淒涼,但總體上來看,卻是壯麗無比的。他們置身於一片白雪封頂的群山中,一層一層的山直延到遙遠的地平線。山道兩旁全是懸崖絕壁,懸崖上垂掛著的落葉鬆就在他們頭頂不遠的地方,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落下來壓在他們頭上。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在這個荒涼的山穀中,草木叢生,亂石遍地,曾經有樹石這樣滾下來過。他們往前走了一段,突然一塊巨石雷鳴般滾落下來,靜靜的峽穀裏立刻回蕩著一陣隆隆之聲。本已走累了的馬和騾子被嚇得跑了起來。
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慢慢升起的時候,群山像張燈結彩樣一個接一個地點亮了,最後所有的山峰都披上了微紅的薄紗,明亮耀眼。這種奇景讓三個逃亡者的精神為之一振,跑得更有勁了。他們在一個溪水奔騰的穀口停了下來,讓馬喝足了水,同時,他們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作早餐。露茜和他父親想多歇一會兒,但侯波堅持要走。他說:“說不定這時他們正沿著我們的足跡追了過來。我們能否逃脫就看我們的速度了,隻要我們能平安到達卡森城,想休息一輩子都行。”
他們在山道上奔波了整整一天。黃昏時他們算了算行程,他們已經把敵人拋開三十多英裏了。天黑後,他們安頓在寒風吹不到的一塊懸岩下。為了更暖和些,他們三人緊緊擠成一團,瞌睡了幾個小時。未等天亮,他們又動身上路了。他們一直沒有發覺有人追來的跡象,因此,侯波便以為他們可能逃離了魔爪,那個要迫害他們的恐怖組織現在是鞭長莫及了。可惜,他一點都不清楚這隻魔爪究竟能伸出多遠,他更沒想到,這隻魔掌正在迫近他們,就要把他們抓得粉碎了。
他們逃亡的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們的食品隻剩一點點了。不過,侯波並沒有因此而不安,因為這大山裏,有的是可以打來充饑的飛禽走獸。他以前就常常靠他的來複槍打獵來維持生活的。他選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拾了些枯枝把火生了起來,讓費瑞厄父女暖和一下。因為他們現在是在海拔五千英尺的高山上,非常的冷。他拴好馬匹騾子,告別了露茜後,就背上來複槍去打獵了。他走出一段路後回頭看了看,他們父女倆正圍著火堆取暖,坐騎們動也不動地站在他們後麵。他再往前走了幾步後,就被巨石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他們了。
他翻山越嶺,走了兩英裏遠了,可還是什麼也沒見著,然而,從樹上的痕跡或其他一些跡象來看,附近是有野熊出沒的。但他找了兩三個小時,卻還是不見獵物的蹤影。最後,他正準備空手回去的時候,忽然抬頭一看,不由高興起來。他看見在離地三四百英尺高的一塊突出來的懸岩邊上,站著一隻很像是羊的野獸,它長著一對巨大的長角,因此被人們叫做“大犄角”。它現在可能正為侯波看不到的它的同伴放哨。“大犄角”是背對著侯波的,並沒有發現有人瞄上他了。侯波趴在地上,把槍在一塊岩石上架好,他慢慢瞄準後扣動扳機。這隻野獸跳了起來,在懸岩上掙紮了幾下,便滾落下來了。
這隻野獸重得很,一個人背不起,侯波將死獸的一隻腿和一些腰肉割了下來。這時,天快黑了,他背起獵來的東西連忙沿著來路往回走,但是,他舉步要走時才發現自己迷路了——他一門心思尋找野獸的時候,已經遠遠走出了他所熟悉的山穀,現在要走回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現在所在的這個山穀,到處都是溝壑,到處都差不多,根本辨不出是從哪條溝來到這裏的。他沿著一條山溝走了一英裏遠後,遇到了一個流水淙淙的山澗,他來的時候並沒見過這個山澗,他知道自己是走錯了。於是,又走另一條,結果還不是。夜色很快就降臨了,當他終於找到來時的小道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雖然路找到了,但要摸黑沿著這條小道一直走下去不再走錯,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月亮還沒升起,小道兩邊絕壁高聳,使得道路格外的暗。侯波背著沉重的東西,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感到非常的累了。但他仍蹣跚著一步步地往前走,當他想到每往前走一步就靠近了露茜一步,而且這些食物足夠他們今後路上吃時他就精神振奮起來。
現在,他已經回到了留下費瑞厄父女烤火的那個山穀的入口處了,他在黑暗中認出了遮在入口處的那些巨石的輪廓。他想,他們肯定等得很著急了呢,因為他差不多離開五個小時了。他高興地把兩隻手放在嘴邊,借著峽穀的回音,大聲喊了起來,告訴他們他回來了。他停了一下,傾聽回答。可是,除了他自己的呼聲不斷地撞在這片沉寂、荒涼的峽穀石壁上,形成的無數回音外,什麼也沒聽到。他又叫了一聲,聲音喊得更大。但還是沒聽到費瑞厄父女的回答。他莫名地有了一種恐懼,急急地跑進山穀,慌忙中,他把好容易獵到的獸肉都給扔了。
轉過一個彎,他看到了剛才生火的地方。那裏的那堆炭火雖然還在閃爍發光,但很明顯,他離開後,火堆就沒有料理過。山穀一片死寂。他恐懼的東西變成了現實。他急忙衝上前去。除了火堆,什麼都不見了,馬、騾子,老人和露茜都不見了。顯然,他離開後這裏發生了什麼可怕的災難,使他們無一幸免,而且連痕跡都沒留下。
這個意外的打擊,讓侯波驚慌失措,目瞪口呆。他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趕緊用來複槍支撐著自己,以免跌倒下去。不過,侯波到底是一個意誌堅強的人,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撿起火堆裏的一根燒得半焦的樹枝,把它吹燃了。他借著這個光亮,在火堆周圍仔細察看了一番,地上到處都是馬蹄印子,顯然摩門教的人騎馬追到這裏來了。從蹄印看來,他們又轉回鹽湖城了。他們是不是被摩門教給抓走了呢?侯波這樣想,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到一件東西上時,他嚇得毛骨悚然起來——就在離火堆沒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堆不高的紅土,而原來是沒有這紅土堆的,這分明是一個新掘成的墳墓。侯波走近一看,發現土堆上麵還插著根木棒,木棒裂縫裏還夾著一張紙,紙上潦草地寫了幾個字,紙上寫著:
約翰·費瑞厄
生前居於鹽湖城,死於一八六○年八月四日
他才離開不久的那位健壯的老人就此離開了人世,而這幾個字就是他的墓誌銘。傑費遜·侯波又到處尋找,看是否還有第二個墳墓,但沒找到。看來露茜是被那幫惡魔們給抓回去了,她是逃不脫她命中注定的惡運,要被迫嫁給長老的兒子作小妾了。當侯波想到露茜的悲慘命運,而他又無法把她救出來時,他真想和費瑞厄一樣長眠不醒。
但最終,他的複仇心理戰勝了悲傷絕望。他想,即使他無法挽回一切,他也可以在剩下的一生裏,去為他們報仇雪恨。傑費遜·侯波有著堅強的意誌和不屈不撓的精神,因此,他的複仇心理就更加的堅決。他的這種複仇心理,可能是在和印第安人相處的日子裏,跟印第安人學來的。他站在奄奄一息的火堆旁,覺得隻有親手殺死他的仇人才能減輕他的悲痛。他下定了決心,非徹底、幹淨、痛快地報仇不可。他一臉淒白,猙獰可怕,一步一步地沿著來路往回走,找到了他扔下的獸肉。他把快要熄滅的火堆挑燃了,把獸肉放在火上烤著,烤熟後,他把獸肉捆成一包。這時,他雖然疲憊不已,但仍踏著摩門教徒的足跡,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他艱難地沿著先前走過的山路走了五天,直走得腳痛難忍,疲憊不堪。夜裏,他就躺在亂石中,胡亂睡上幾個鍾頭。天還未亮,又起身趕路。第六天,他到了鷹穀,他們就是從這裏開始他們不幸的逃亡的。他站在鷹穀遠望過去,摩門教徒們的田舍家園清晰可見。現在,他已經形銷骨立、憔悴不堪了。他倚著他的來複槍,狠狠地向腳下這片寬廣而安靜的城市揮舞起他瘦削的拳頭。他遠遠看見這個城市的一些主要街道掛著旗幟和其他慶賀節日的標誌。他正為此納悶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蹄響,隻見一個人正打馬向他這邊跑來。當騎馬的人走近時,侯波認出這是一個名叫考波的摩門教徒。以前,侯波曾幫過他好幾次忙,所以,當考波走近時,侯波主動給他打了個招呼,想從他那裏打聽一下露茜的消息。
他說:“我是傑費遜·侯波,你還認得我嗎?”
這個摩門教徒非常驚訝地望著他,眼前這個麵色蒼白、雙目深陷、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很難讓他相信這就是當初那個年輕英俊的獵人。最後,當他終於認出這確實是侯波時,他便由驚訝變得恐怖起來。
他叫了起來:“你是不是瘋了,竟然還敢跑到這裏來?!要是有人看見我和你說了話,我的小命也沒了。你知道嗎?因為你幫費瑞厄父女逃跑的事,四聖已經下令通緝你了。”
侯波堅定地說:“我不怕他們,他們通緝我我也不怕。考波,你一定聽說了這件事情,你告訴我吧,我們是朋友,請你看在上帝的份上,別拒絕我。”
這個摩門教徒膽怯地問道:“趕快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問題吧,摩門教徒到處都有耳目哩。”
“露茜·費瑞厄怎麼樣了?”
“小瑞伯昨天和她成婚了。喂,你給我站穩些,站穩。你沒事吧?”
“我沒事,”侯波有氣無力地說。他萬念俱灰地跌坐在身旁的石頭上,嘴唇都白了,“他們結婚了?”
“昨天結的,街上掛的旗就是為了慶祝他們。為了誰娶她的問題,小瑞伯還和斯坦節遜爭吵了一番呢。他們兩人都參與了追捕露茜的行動,露茜的父親是斯坦節遜開槍打死的,他認為他更有資格得到露茜。但在四聖會議上決定露茜的歸屬時,因為瑞伯的勢力大一些,先知就把露茜判給了瑞伯。可是,不管誰得到她,都不會長久的,因為我昨天看見她時,她臉色灰白,哪裏還像個女人,折磨得像個鬼了。你要走了嗎?”
“是的,我要走了。”傑費遜·侯波說著就站了起來。他剛毅冷峻的臉龐就像是大理石雕刻出來的,兩眼凶光逼人。
“你要去哪裏?”
“你別管。”他一麵回答,一麵背起來複槍,大步走進山穀,直往野獸出沒的大山深處走去。侯波從此成為了一個比猛獸還要危險的人。
露茜的命運被考波說中了。可憐的她不知是為了父親的慘死,還是由於不幸的婚姻,一直萎靡不振,鬱鬱寡歡,沒過一個月,她便含恨而死。該死的瑞伯娶露茜主要是為了得到約翰·費瑞厄的財產,因此,對於露茜的死,他一點也不傷心,倒是他的大小老婆們都為露茜哀悼,並且按摩門教的風俗在下葬前,為她整夜守靈。露茜死後的第三天早晨,她們在靈床邊圍坐著,突然,房門撞開了,一個衣衫襤褸、麵目粗野、飽經風霜的男人闖了進來。她們嚇得縮成一團,張嘴結舌。這個人進來後好像沒看見這些嚇呆了的婦女一樣,徑直走向露茜的遺體。他彎下腰,虔誠地在她那冰冷的額上吻了一下。接著,又拿起露茜的一隻手,取下了還戴在手上的結婚戒指。他淒厲地叫道:“她決不能戴著這個東西下葬!”他沒等人們反應過來,就飛身下樓,消失了。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出奇,要不是露茜手指上那枚婚戒確確實實不見了,就連那些守靈的人都不會相信這是事實,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傑費遜·侯波在大山裏流浪了幾個月,過著原始人一樣的生活,他時刻謀劃著該怎樣報仇雪恨。當時,鹽湖城裏到處都傳說有一個從大山裏來的怪人,他時常在城外徘徊。有一次,一粒子彈嗖嗖地擊穿了斯坦節遜的窗戶,射在離他不到一英尺遠的牆壁上。還有一次,瑞伯在懸崖下經過時,上麵有塊大石頭砸了下來,要不是他躲得快,早就沒命了。這兩個年輕的摩門教徒很快察覺有人要謀殺他們。他們曾幾度帶領人馬到山裏頭去抓企圖謀殺他們的人,要把他們抓住殺死,但他們總是無功而返。於是,他們非常謹慎起來,不敢一個人出門,天黑後就足不出戶了。不僅如此,他們還在住宅周圍布下了不少警衛。這樣過了段時間後,他們才有所放鬆,因為侯波杳無音訊了,於是他們就希望侯波的複仇決心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給消磨掉。
但事情恰恰相反,侯波的複仇決心更加強烈了,意誌堅定的侯波心裏頭隻裝著複仇這件事,不過,侯波是一個很實際的人,他很快便意識到,盡管他體格強壯,但經常的風餐露宿、饑寒交迫和過度的操勞會把他的身體給整垮的,如果他像野狗一樣死在山中,那麼,誰替他報仇呢?這不正是瑞伯他們一直期盼的嗎?於是,他振作精神回到了內華達,回到他過去呆過的礦山,好在那裏恢複身體,賺足錢,以便以後複仇行動不會受製於貧困。
他原來計劃挖一年礦就回去報仇,但由於各種意外的發生,他一直脫不開身,在內華達呆了五年。雖然過去了五年的時間,但往日的一點一滴仍記憶猶新,他的複仇決心和當年他站在約翰·費瑞厄墓邊的那個晚上一樣強烈。他喬裝打扮、更名換姓後,潛入鹽湖城。他為了複仇早就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了。他到了鹽湖城後,才知道在幾個月前,摩門教鬧了內訌,教中年輕的一派企圖推翻長老們的統治,於是有很多造反的人脫離了教會。他們離開猶他後,變成了異教徒。瑞伯和斯坦節遜也成了異教徒。據說,瑞伯的大部分財產早就設法變賣了,因此,他離開時,已是腰纏萬貫的大富翁,而他的同伴斯坦節遜與之相比,卻窮得要命。但他們離開後,到底去了哪裏,卻沒有人知曉。
在這種報仇無門的情況下,一般人難免會灰心喪氣、把複仇的打算給放棄了,但傑費遜·侯波卻一刻也沒動搖過。他帶著他那筆為數不多的錢出發了,他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在美國各地找著他的仇人。錢用完了,就隨便找個事做糊糊口,時間一年年過去了,他的一頭黑發也白了,但他仍四處尋覓,就像一隻不找到獵物決不罷休的獵犬一樣。他把他的全部心智都用在了複仇這件事上,他為了複仇,已經付出了他的大半生。後來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天,在克利夫蘭城裏,他偶然瞥見他的仇人在一個窗子旁,他高興了:他尋找已久的兩個仇人就在這裏。他連忙趕回他寄住著的破舊的住處,謀劃好了該怎樣去複仇。但是,不巧的是,瑞伯那天望向窗外的時候也認出了在大街上流浪的侯波,而且發現他仍然眼藏殺機。所以,他在斯坦節遜的陪同下(斯坦節遜已是他的私人秘書了),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負責當地治安的一位法官,說他被一個以前的情敵盯上了,他們的生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當晚,侯波被捕了,由於他找不到保人,隻有老老實實地被監禁了幾個星期。等到放出來的時候,他發現瑞伯的住處空無一人,瑞伯和斯坦節遜已經到歐洲去了。
這一次,侯波的複仇計劃又落空了。但他的複仇決心再一次激勵著他,讓他繼續追蹤下去。但是,因為沒有路費,他又不得不做了一個時期的事,為了複仇計劃得以實現,他盡量節省著每一塊錢。最後,他積蓄了一筆足夠到達歐洲的錢後,就動身了。他在歐洲各國,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尋找他的仇人。沒錢了的時候,他什麼活都做。盡管這樣,他還是沒能追上這兩個壞蛋。當他趕到聖彼得堡時,他們卻在去巴黎的路上。當他趕到了巴黎,他們卻剛剛動身往哥本哈根去了。當他追到丹麥首都哥本哈根時,他又晚了,他們幾天前就往倫敦去了。他終於在倫敦把他的仇痛快淋漓地報了。至於此後發生在倫敦的事情,我們最好還是引用醫生華生日記中詳細記載的這個複仇者自己所講述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