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訪土城記(1)(2 / 2)

在一家正在做房料的院壩裏見到王貴喜。很仁義的一個矮個子,兩隻皺紋簇擁的眼睛是青豌豆角一樣的笑,流露出的慈祥像蜜糖。就連兩隻鼻孔裏滾出的清鼻涕也像是蜜糖。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要訪王老太爺什麼。土城的天主教?土城的天主教的什麼?木匠和幫忙的人在院壩的木馬木凳上忙。王老太爺要給我們泡茶找煙我擋住了。隻想聽他談談天主教,談談土城。有東西蜷縮在他的記憶裏,隻有通過他的講述我才能捕捉到一點影子。

他沒有說出法國人勞步善的名字。他幾次試著說,都沒能說出。法國人1885年到的土城,距今123年,這一點他說得很準確。我們說話的時候,王貴喜的兩個鼻孔一直都掛著清鼻涕。是清得像水一樣的鼻涕,不是青色的鼻涕。有一顆像是掛在胡茬上。他的表情總是笑,很真實的笑,完全不同於記憶中我父親的態度。我有針對性地問了他幾個問題,他耳背,很多時候都問牛答馬地回答我,樣子卻是同樣的真誠。王老太爺說,49年前沒有強行信仰,土城人很多都信奉天主,包括保長楊忠倫和團總王開富。照理,二人是該信仰三民主義的。王貴喜是1933年生的,49年前的事記得一些。當然,49年後的事記得的更多。他說,49年到59年土城還有很多人偷著信,在自己家裏做彌撒,59年過後就不行了,再信就要倒黴,再信就是黑線人物,就要挨批鬥甚至判刑。他舉了一個叫黃仁友的,曾經在土城當神父,後來去了安縣秀水,“文革”中被槍斃了。土城是1985年恢複信仰天主教的,陪修了教堂,禮拜天又能聽見誦經唱詩了。信佛教好像大都是求佛主保佑,包括保佑實現貪欲甚至邪欲,而信天主教還有懺悔,把自己犯過的錯講給天主,請求饒恕,自己也痛改。夥食團的時候土城餓死的人居全縣首位,我想除了食物匱乏,還有就是他們守約,不偷不搶。

問了王老太爺一個最幼稚也是最本質的問題——為什麼要信天主教。王老太爺回答得很書麵:“每個人都有一個靈魂,信了天主天主就會拯救你的靈魂,最重要的是不敢作惡。”這是一個觀念,一種意識,但有無這種觀念和意識的人迥然不同。有了會有所懼怕,會約束自己的言行;沒有便無所畏懼,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對自我靈魂的意識讓我們關心到來世。其實,來世一直在冥冥之中影響我們的今生。就算來世是一個徹底的假托,也並非與今生無關,我們對它的猜測、遐想、夢托和恐懼總是像夕陽一樣反照到我們的今生,影響到我們今生的質量。從這個意義上看,關心靈魂未必隻是關心來世,其實也是關心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