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尼蘇的眼淚(1)(2 / 3)

以為小徑前麵有樹可以遮蔭,頂了烈日一直走,到了奪補河邊也沒看見有可以遮蔭的樹。麵前是一座木板橋,橋下是奔騰的灰色的溪流。我已經很熟悉這條溪流了。在岷山更為幽深的王朗的雪山腳下,我見過它。要更為歡騰,更為冰潔。在王朗它還是兩支,一支從大窩氹流出,另一支則出自竹根岔。即使在祥述家我也熟悉它,在木板橋上遊不遠處還有一座便橋,我曾經兩次站在便橋上目送溪水。旁邊岸上長著三五株百年老樹——老白楊,怎麼看都像是刺梨。對岸是一片開闊的洋芋地,洋芋、豇豆間種,有白馬女人在地裏挖洋芋,裝束一點不懈怠,裹裹裙、花腰帶、白氈帽白羽毛一樣不少。萬綠叢中,呈現的是極為優雅的勞作之美。

我便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看見尼蘇的。依然不知誰是尼蘇。兩個白馬老嫗,躬身在對岸水邊的一籠灌木叢。陽光在花腰帶上閃耀,細風在白羽毛上纏繞。我站在木橋上看這一幕,看見的不是兩位老嫗,意識到的也不是。她們各自拿著一枝鮮活的灌木枝,從溪邊走過來,走上地埂,也不用手去扶旁邊的柵欄。我站在木橋上看這一幕,走過來的分明是兩位少女。

我和她們在橋上相遇。她們手裏拿的是一種野果——她們叫牛奶子,我們叫喬子兒(qiaozier)。我不知道應該寫作哪個qiao。zier是“子兒”的兒化。看她們拿著野果輕鬆地爬上橋頭,臉頰紅彤彤的,可以跟少女相比。

“你是尼蘇?”我問走在前麵穿體恤衫的一位。

尼蘇看看我,沒有回答。我看看她手裏的牛奶子,一顆一顆已經紅透,果皮上有種樸實的迷蒙。

“那你是……”我把視線移到旁邊穿裹裹裙的女人身上,自然也分出一些落在她手裏的牛奶子上。

“她就是。”穿裹裹裙的女人用眼睛示意我。

我重新把視線拿回到尼蘇身上。怎麼看也不像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六十歲都不像。有皺紋,但不是老人的臉頰,更不是老人的身材。尼蘇身材勻稱,依舊潛伏著活力,灰色的體恤衫顯得很寬鬆,很休閑,且不失優雅。我注意到她的拱在體恤衫裏的兩隻乳房還很有形。

我做了自我介紹。我說我是寫地方誌的,很想跟她談談。尼蘇不解地看著我。不解地方誌,也不解我。不解也是不屑。我改說我是寫縣誌的,還說了“久聞大名”,這下她懂了,目光開始融化。我想告訴尼蘇我是一位作家,又擔心“作家”一詞在她聽來比地方誌更為難懂。

謝天謝地,尼蘇答應了我的采訪,時間約在第二天。

回去看見“尼蘇山莊”的木製標牌與楊老師家僅一戶之隔,隻是不在路邊,要走一家木樓的當頭進去。站在路上便能看見“尼蘇山莊”的木樓。一棟轉角的舊木樓,當頭正對著公路,上麵掛著電腦製作的巨幅圖畫。圖畫上方印著“尼蘇山莊歡迎您”幾個漢字。我把左邊站著的白馬少女當成了少女時代的尼蘇,後來才知道是尼蘇的孫女兒嘠介波。圖畫的右下方才是尼蘇,已經老了,端詳著手中的毛的照片,站的位置和姿勢並不顯眼。注意看,還會看見圖畫上印著“嘎介波的奶奶(尼蘇)代表白馬藏族於1964年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被毛澤東親自接見如今健在”兩排小字。這個敘述顯然有誤,僅僅是用來招攬生意的。字很小,背景是黑黑的白馬人的總神山。

傍晚散步,幾次經過尼蘇山莊都要停下來望一望。尼蘇木樓上的電燈還沒有亮,她或許還沒從地裏回來,或許回來了,一個人躺在火爐邊的盤羊皮上回憶那偉大的瞬間。

夜裏睡不著,一個人出到木樓上看星星。對於白馬寨的繁星,我是有清晰的記憶的。與詩人蔣雪峰在祥述家抵達詩歌的那個午夜,那些繁星璀璨、潤澤得猶如溪水中的寶石。看星星,也想尼蘇,天亮就要與她坐在一起,對於我她還是一個謎,她可能透露給我一個怎樣的謎底。憑第一印象,憑她采摘牛奶子的印象,她不會隻是一個政治符號,不會隻是一個時代的音符,她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白馬女人,且很可能有著大海一樣的滄桑。

3.18日早晨去色如家,又經過了尼蘇山莊。色如家在祥述家下麵一公裏,因為水牛家水庫變得很孤立,不好發展旅遊,差不多還是舊時的模樣,比祥述家要窮很多。色如家下去一公裏是扒西家,寨子較色如家要大一些,07年與安昌河走訪過,拍過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