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在聖潔的王朗(1 / 1)

王朗是一片原始森林,在岷山的東坡,與世界自然遺產九寨溝一山之隔。

王朗肯定是屬於世界的,但還沒有被評為世界自然遺產。這不是王朗的悲哀,而是王朗的幸運。憑曆史的經驗,凡是沒有人這種物種染指的地方,絕對是好地方,不管是森林、草原,還是大海、天空。再原始的地方,再樸素的東西,一旦有人要去保護,就完了,這非常類似強國大國保護弱國小國。

在王朗,別人是遊山玩水,我是走馬看花,也是在把自己亮給王朗看。

在從牧羊場到大窩氹的路上,我看見一座座裸山——1976年大地震留下的景觀。植被從山頂一直剝脫到山腰甚至山腳,就像在剝一根香蕉。紅樺、冷杉、椴木糾纏一起,根塊裸露在外,倒立生長著,卻少有傷病的跡象。從山腰到山頂,除了稀疏的草甸,就是風化強烈的石流。石流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紫褐色的反光。一些叫不出名兒的小白花開在樹根上,有一種童話中精靈的意味。

無論在牧羊場還是在大窩氹,都看得見水流,聽得見水響,嚐得到水的甘冽和純粹。

從長滿青草的半山坡滾下來,絕不會被摔著,感覺到的隻是飛翔。赤足走在明亮的溪流裏,感覺到的不是冷而是徹骨的滌蕩。坐在巨型樹陰裏,拿終年不化的老冰擦腳,感覺到的不是冰冷和疼痛,而是一種自我潔淨的爽朗。

在竹根岔我看見了雪峰。

看見雪峰,我突然就產生了身處極地的感覺。聖潔,神聖,永恒不變。我很平靜,沒有遭遇強烈刺激的顫抖,也沒有些許的感動的淚花。我隻是感覺我在得到,又在失去。得到陽光,得到天空的顏色和輪廓,得到鳥的叫喚和小花的呼吸。失去記憶,失去語言,失去感覺以外的一切。

我的感覺已經超越了感官,甚至超越了分門別類的藝術,比如繪畫和音樂,直抵美學與哲學的境界。我的感覺非常類似高飄高蹈的雲朵,最終要屬於天空。

陽光觸及著我的頭發,觸及著我的臉、頸項和衣裳,觸及著我的視線、感覺和思想。我的心在肉體裏靈透,活躍。陽光照著我心的正麵,背麵卻更加陰暗。我渴望朗照,但隻能是渴望,因為要把心整個地浸入潔淨熱烈、極富穿透力的陽光,不是我力所能及的。

喧鬧遠去了,隻剩下鳥鳴。而真的鳥鳴在林子深處的綠蔭裏,像沾了露水的山花,與我被高原的空氣洗淨的耳朵保持著美妙的靈犀。雪峰在說話。白色、黛青色的塊狀語言,傳達著沉默。雪峰下麵,是平緩的窪地和凸出的陰影,透視出母性的陰柔。齊整的裸岩頗似青銅,但要比青銅時代久遠。

離開王朗,我不會懷疑我聽過真的鳥鳴,見過真的花的呼吸,也不會懷疑我麵對過真的雪峰,並與之有過真的意會。

與雪峰對視

我感覺壓抑

如果用人的眼睛

與雪峰對視

我感覺舒暢

如果用小花的眼睛

雪峰是慈悲的

陽光燃燒著她裸露的欲望

聖潔如維納斯

我的目光在雪中乘涼

鳥鳴落在山花的裙邊上

所有的風都不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