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貽琦儒雅、謙和。他雖工科出身,但喜愛音樂、書畫和詩詞,又通曉四書五經、史地和社會科學,洞悉人性的隱微。人稱他是“寡言君子”,望之岸然,即之也溫,對人和顏悅色。如遇工作中問題,他總先問旁人:“你看怎樣辦好?”得到回答後,如果他同意,便說“我看就這樣辦吧!”如不同意,則說我看還是怎樣怎樣辦為好,或說我看如果那樣辦會如何如何,或者說“我看我們再考慮考慮”,從無疾言厲色。

1940年9月,西南聯大的清華師生為他舉行公祝會,紀念他為清華服務25周年,國民政府主席林森送他一塊“育材興邦”匾額,他的美國母校吳士脫工業大學授他名譽工程博士學位。麵對朋友、同仁道賀,他在答辭中說:“方才聽了幾位先生以個人為題目,說了不少誇獎的話,自己不敢說他們的話是錯的,因為無論哪個人總有一些長處,但也必有他的短處,隻是諸位不肯說這個人的短處罷了。仔細想來,或許諸位因為愛清華的緣故,愛屋及烏,所以對於這個人不免有情不自禁的稱揚的話語;就是吳士脫工業大學贈給個人的名譽學位,也是因為他們敬重清華,所以對於這個學校的校長,做一種獎勵的表示。”他在“教育部”任內,一所新大廈落成,僚屬請他立碑紀念,並舉行儀式。可梅貽琦隻在簽呈上畫了個圖,標明尺寸,要求在新廈牆上加一碑石記上興工、竣工日期即可,其他都不要。晚年有人要為他設立“梅月涵獎學金”,他執意不肯。這些,都顯示了他的人格魅力。

“生斯長斯,吾愛吾廬”。梅貽琦用這八個字概述了他與清華的血緣之親,也表達了他對清華的摯愛。他說:“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遊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遊也。”

1931年底,他出任清華校長,可稱得上受命於危難之時。自羅家倫於1930年離職(當屬被逐)後,清華長時期沒有合適的校長人選,連續空缺了11個月,不斷易人,反複被逐。國民黨政府隻好令在任“留美學生監督”的梅貽琦出山。梅貽琦感到榮幸、快慰,但又擔心自己不能勝任,雖一再請辭,終未獲準,遂赴任。他在《就職演說》中有極為中肯的表白:“(我)又享受過清華留學的利益,則為清華服務,乃是應盡的義務,所以隻得勉力去做。但求能夠稱盡自己的心力,為清華謀相當發展,將來可告無罪於清華足矣。”他借此提出一句關於大學教育的經典名言:“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他不拘一格攬人才,被“三破格”的華羅庚即是典型一例。

在治校方麵,梅貽琦倡導“吾從眾”的民主作風。他以京劇中的“王帽”自喻,把主戲讓別人唱,並說“那是自己運氣好,搭在一個好班子裏,……‘與有榮焉’而已。”大家都說他是個隻知有事,不知有“我”的人。他博采眾議,無為而治。但又擇善固執。他在主張學術獨立、自由教育的同時,審時度勢,極力推行通才教育。他認為在抗戰的特殊背景下,大學重心“應在通而不在專”,以滿足社會、國家的需要為宗旨。顯然,他的這一辦學方針是與國民政府頒布的《抗戰建國綱領》相悖的,但他一意堅持唯實,不唯上。他還強調對學生的操行的培養,要求教授在指導學生讀書、做學問時,“必須指導學生如何做人。”

八年的西南聯大主要校務工作是由梅貽琦負責的(另有南開的張伯苓和北大的蔣夢麟)。從《梅貽琦日記》中,可以看到在國難當頭、校務繁重、生活艱苦的環境下,梅貽琦嘔心瀝血,才創造出聯大“篳路藍縷,弦歌不輟”的局麵。

1940年9月,梅貽琦的美國母校邀請他參加校慶,並頒他榮譽博士學位,他丟不下艱難竭蹶中的聯大,沒有前往。他的胸懷是寬廣的。為渡危艱,當時清華的教師組織“清華服務社”,通過為社會服務取得一些報酬,以改善教職員生活。梅貽琦將該社所獲的利潤,讓西南聯大全體同仁分享,每人多發一個月的酬薪,深得大家的擁戴。

1948年時局發生變化,是年底梅貽琦與一些名教授被當局接到南京。12月22日國民政府要梅貽琦出任教育部長,梅堅辭。據當時一起同行的張起鈞教授回憶,梅貽琦在清華同學會上沉痛地表示:他身為清華校長,把清華棄置“危城”,隻身南來,深感慚愧,怎好跑出來做官?這“表現了學人的風格,樹立了師德的典範。”“不愧是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