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

(602~664)洛州緱(ɡōu)氏(河南省偃師縣緱氏鎮陳河村)人,俗姓陳,名禕。“唐僧取經”的故事,早已家喻戶曉。明代作家吳承恩據此敷演其事寫成神魔小說《西遊記》,讀者競相傳閱。玄奘一生的事跡,感人至深。

立誌出家西行

隋煬帝大業六年(公元610年)。洛陽。

一輛風塵仆仆的驢車進了建陽門。街上的喧囂(xiāo )驚動了車上的人,車簾一挑,探出一個孩子的小腦袋。這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眉清目秀,麵白如玉。他全身穿孝,滿懷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城市。

從他身後又探出一顆光光的禿頭來,原來是個年輕和尚。和尚也穿著孝衣。

他們是兄弟二人,姓陳,是洛川緱氏縣陳堡穀(今河南省偃師縣陳河村)人。哥哥叫陳素,弟弟叫陳禕。陳素在洛陽淨土寺出家,法名長捷。說起來,陳家也算是有身分的世家。曾祖陳欽,曾任北魏上黨(今山西長治)太守;祖父陳康,是北齊時的國子博士;父親陳惠(也稱陳慧),一度出任江陵縣令。陳惠對儒家經典很有研究,稱得上是一位有影響的學者。

陳家全家都信佛。長捷出家以後,陳惠全身心地教導小兒子陳禕讀書。陳禕性格質樸,酷愛讀書。他天資聰穎,過目成誦,讀書時不但領會極快,而且常能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一次,陳惠為他講解《孝經》,當講到“曾子避席”這一章時,小陳禕鄭重其事地站了起來,重新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這才又恭敬地坐下。

陳惠很奇怪地問他這是為什麼,小陳禕回答:“當年曾子(曾參)一聽到老師(孔子)之命,立即避席。今天,兒子聽到父親的教導,難道還能安然不動嗎?”

陳惠點頭稱道,心中非常高興。他除了對陳禕的善於理解思考感到滿意外,更覺得這孩子在學習上既“誠”又“專”,實在難得。陳惠相信這孩子將來必能有所作為。

但老人沒等看到這一天,就不幸去世了。陳禕的母親已故去多年,長兄早夭,一個姐姐也已遠嫁他鄉,惟一的親人就是在洛陽出家的二哥陳素了。陳素——長捷匆忙回家奔喪,見弟弟孤苦零丁無人照看,就決定帶他一同回洛陽。

忽然,人群呼啦一亂,紛紛讓開道路。車把式急忙把驢車停在了路邊。隻見一長串大車骨碌碌地從後麵駛來,車上裝滿了奇花異卉、珍禽怪獸。

車把式很有經驗地說:“這是送到芳華苑的。”

陳禕問:“芳華苑是什麼?”

車把式說:“那是皇上家的花園,裏麵什麼好玩兒的東西都有。到了冬天,花兒都謝了,皇上就讓人用綢子剪成花掛在樹上,照樣可以遊園賞花。”

陳禕說:“既然什麼好玩的都有了,為什麼還要運這麼多好東西去呢?”

車把式接著說:“好東西當然是越多越好,哪會有夠呢?”

正說著,迎麵走來一群衣衫襤樓襤褸:衣服破爛。、骨瘦如柴的民夫,肩扛背馱著巨大的石塊和木材,一步一喘。

陳褘問:“怎麼才能消滅一切欲望和苦惱呢?”

長捷說:“你還是先聽我講講‘四諦’吧,也就是我們佛門的四個真理。第一是‘苦諦’。人生共有八苦,除了生、老、病、死,還有怨憎會苦,就是不得不和自己討厭的人在一起,不得不幹自己討厭的事,豈不是苦?愛別離苦,也就是不得不和自己喜歡的人和事分開之苦;求不得苦,自己的追求得不到滿足,當然是苦;最後是五盛陰苦,人生自身就是諸多苦的集合。”

“哎呀,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苦?”

“這就是我要給你講的第二諦,‘集諦’。‘集’就是原因的意思。正像我剛才說的,人生的一切苦惱,都源於無窮的欲望或愚昧無知,要想斷絕苦果,必須消滅苦因,即‘滅諦’,也就是消滅一切欲望,達到不生不滅的涅槃(pán)境地。第四諦‘道諦’,告訴你要想達到涅槃,必須誠心修道,終生不輟。”

“啊,我明白了,隻有誠心向佛,斷絕欲望,才能脫離苦海,是嗎?”

長捷點了點頭,問:“你知道兜率淨土嗎?”

“如來佛彌勒佛就住在兜率天,對嗎?”

長捷高頌佛號,說:“兜率天豎窮三際,橫遍十方,是個妙不可言的美好所在。弟子願誠心向佛,脫離三界輪回往生兜率淨土!”

陳禕也學著哥哥的樣子,雙手合十,發願說:“我也要往生兜率淨土,侍奉我佛彌勒!”

趕車的老漢聽到這裏笑了:“這小公子年紀不大,誌氣倒是不小!你也想成佛嗎?”

車裏的陳禕問哥哥:“佛陀是怎樣成佛的?”

長捷便認真地講了起來:

“佛陀釋迦牟尼,是‘釋迦部落的隱修者’的意思。佛陀的本名叫喬達摩·悉達多,是釋迦部落的王子,父親淨飯王,母親摩耶夫人。摩耶夫人臨盆前,按照當地的風俗要回娘家去。走到藍毗尼(在今尼泊爾南部)時,摩耶夫人累了,就在一棵樹下休息,於是生下了悉達多王子。七天後,摩耶夫人病故了,王子由夫人的妹妹波提夫人撫養。”

“王子天資聰慧,身材魁偉,從小跟隨婆羅門(祭司貴族)的學者學習天文、哲學、算學,跟隨武士們學習武術,很快就學識淵博,武藝高超。淨飯王對這個文武雙全的王子寄予了無限期望,希望他將來能繼承王位,建功立業,成為‘轉輪王’(統一天下的君主)。”

“世間的許多現象經常引起悉達多王子的沉思:在炎炎烈日下耕作的農人,步履(lǚ)蹣跚蹣跚(pán shān):腿腳不靈便,走路緩慢、搖擺的樣子。的老人,痛苦呻吟的病人,親朋哭泣著送往墓地的死人。甚至是那些拖著耕犁喘息汗流的牛馬,弱肉強食的蛇蟲鳥獸,都能使他陷入思考之中。他常常想‘如何才能解脫世上眾生的苦痛?’”

“他讀過的吠陀書(婆羅門的經典)不能回答這些疑問;他學到的知識和他未來將繼承的王位與權力,也都不能解決這些問題。於是王子產生了放棄王位,出家修行的念頭。”

“淨飯王發現了王子的心思後,曾想出種種辦法,讓王子改變主意。在王子十六歲的時候,淨飯王為他娶了鄰國的公主耶輸陀羅為妃。這位太子妃後來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叫羅枯羅。”

“但這一切終究沒能阻擋住悉達多出家的決心。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他悄悄出了都城,進入了一片森林,換下王子的衣服,剃去須發,做了修行者。那一年,王子二十九歲。”

“淨飯王多方勸說沒有效果,隻好派了親族中的五個人跟隨悉達多。這就是佛祖後來‘初轉法輪’時所渡的那五個人。

“王子和他的侍者們先後尋訪了當時三個最有名的學者,跟隨他們學道,但仍沒有找到解脫之法。王子又來到了尼連禪河邊的樹林裏,苦苦修行了六年,結果仍是徒勞無功。這時王子悟到,單靠苦行是無益的。”

“於是他走進了尼連禪河裏去沐浴,洗去了六年的積垢。隨後又接受了一個牧女供養的牛奶,恢複了體力。這時,跟隨悉達多王子的五個人都離開了。王子走到一株畢缽羅樹下,鋪上吉祥草,麵向東方,在金剛座上打坐,發誓說:‘我今如無證到天上大覺,寧可讓此身粉碎,終不起此座。’”

“經過七天七夜之後,他終於大徹大悟,得道成佛了。”

陳禕聽得入了神,感歎道:“原來佛祖成佛也這麼艱難!”

長捷說:“是啊!要想修得正果,的確要不畏艱險,矢誌不移矢(shǐ)誌不移:發誓立誌不改變。。”

說話間,驢車已停在了淨土寺外麵。長捷付了錢,謝了車把式,領著弟弟進了寺門。師兄師弟們都圍過來問侯。

長捷把陳禕安頓下來,囑咐說:“小弟,佛門是清淨之地,你可要守五戒呀!”

陳禕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佛經說,戒為平地,眾善由生。”

旁邊的一位和尚聽了很驚奇:“長捷師弟,你這位小弟看上去倒是很有慧根的樣子。”

陳禕在禪房裏睡了一大覺。第二天天剛亮,他就被僧人們的誦經聲驚醒了。陳禕不知不覺地走到大殿外,仰望著殿中那氣象萬千的佛像,虔(qián)誠地合十禮拜,隨著僧人們一起祈禱起來。

長捷誦完早課,出了大殿,看見弟弟那副全身心投入的樣子,很是高興,說:“小弟,今天沒事,我帶你去白馬寺看看,怎麼樣?!”

陳禕興高采烈:“好啊!咱們現在就走吧!”

陳禕跟著哥哥看過了城東北的白馬寺,又去看了城南的龍門石窟。

他還和哥哥一起誦經,一起去聽高僧進道。

有一天,他忽然對長捷說:“哥,我也要和你一樣,做一個佛門弟子!”

“做和尚很清苦呀,你受得了嗎?”

“我不怕!我要弘揚佛法,普渡眾生!”

長捷聽了弟弟很有誌氣的話,十分驚奇,說:“阿彌陀佛!難得你有這份願心,日後必成正果。不過,出家為僧可不是說說就可以的。朝廷有規定,各寺均不得私自剃度。要等到朝廷下令度僧,經大理寺核定資格,頒發度牒(證書),才可以出家。”

陳禕急不可耐地問:“朝廷下一次度僧是什麼時候呢?”

“這可不一定。就是度僧,也隻度十四歲以上的。小弟,你還小,還是專心多讀些經書吧。菩薩知道你的心願,會成全你的。”

隋煬帝一邊尋歡作樂,一邊寄希望於佛法破邪。大業八年(公元612年),這位“菩薩戒弟子皇帝”命大理寺卿鄭善果在洛陽剃度27名和尚。

消息傳開,洛陽城都轟動了,報名要求剃度的足有好幾百人。這中間有真正虔誠的信徒,也有打其它算盤的人。有的人把出家當作是出人頭地的一條路,有的人為了逃避沉重的兵役、徭役,也有的人僅僅是為了混碗飽飯吃。總之,各種心思的人們把大理寺門前擠得水泄不通。

陳禕今年已經十三歲了,也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哥哥長捷本來是不同意他來的,對他說:“這次度僧已經公開宣布了,隻度十四歲以上的。你還小,去也是白去。”陳禕固執地說:“我若與佛有緣,自然就能出家。”長捷見他態度堅決,隻好由他去了。

陳禕排在長長的隊伍裏,一步一步向前挪。

終於排到了門前。負責報名的官吏頭也不抬,機械地重複著相同的問話:“叫什麼名字?哪裏人氏?多大了?”

陳禕據實回答;“我叫陳禕,洛州緱氏縣人,十三歲。”

那官吏還是不抬頭,不耐煩地說:“十三歲?太小了,你不知道規定嗎?去去去,別在這裏搗亂了。下一個。”

陳禕呆呆地站在那裏,不肯離開。大理寺門前的人都散盡了,陳禕還是不肯走,望著那道阻斷了他與佛的大門,難過地在心中默念:“難道我真的與佛無緣嗎?”

這時,從大門裏走出來一位麵貌和善的大官,守門的人都畢恭畢敬地向他行禮。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望眼欲穿的陳禕,便走過來問:“你也想出家嗎?”

陳禕傷心地點了點頭,說:“我年齡小,不夠資格,與佛無緣了。”

那大官見他說得鄭重,越發感興趣地問:“你小小年紀,為什麼要出家呢?”

陳禕昂起頭,大聲說:“我要繼承佛祖釋迦牟尼的事業、弘揚佛法,普渡眾生!”

那大官被他那落落大方的氣度和不同凡響的抱負感染了,忍不住讚了一聲:“好!好大的誌向!好!”他一把拉住陳禕的手,說:“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大的誌向!我決定破格接受你了!”

陳禕一下子驚呆了。那大官身後的人提醒他:“鄭大人已經同意度你為僧了,你還不趕快謝恩?”

陳禕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位相貌和善的大官就是大理寺卿鄭善果。他喜出望外,撲嗵一聲跪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響頭。

鄭善果把他扶了起來,摸著他的頭,很有感慨地對跟隨的人說:“一個人的風骨氣度最為難得。這個少年來日必成大業,會成為佛門大有作為的人物。可惜我和諸位都已經老了,恐怕來不及看到那一天了。”

就這樣,十三歲的陳禕終於滿足了心願,告別紅塵,在淨土寺正式剃度出家,法名玄奘。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唐高祖李淵下詔,把僧尼老道一並削減,其中真正勤奮修行的可遷入大寺大觀,由國家出錢供養;名不符實的一概勒令還俗,回家種田。京城長安隻留下大寺三座,大觀兩座,各州隻留一寺一觀,其餘的一律封門。

有一天,玄奘過去的一個朋友郝仁來看他。郝仁說:“玄奘,你現在的名氣可真不小,我隨便找人一打聽,就把你打聽得清清楚楚。他們把你吹得神乎其神,說你飽讀經書,學貫古今,說你學問頂天,是匹千裏馬,還居然說你想到西天取經呢!”

玄奘點了點頭說;“我的確想西去天竺,拜佛求經。”

郝仁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要不就是書讀多了,頭也發昏了?”

玄奘十分鄭重:“佛經傳到東土,其間訛誤訛(é)誤:(文字、記載)錯誤。甚多。不去天竺,難以學到佛學真諦。縱然有千難萬險,我也一定要去!”

郝仁不再笑了:“那我就實實在在地給你潑一大盆涼水吧。現在別說是去天竺,就是西出玉門關都不容易。我國正在和突厥打得熱鬧,突厥人可不是吃素的。突厥現在分東突厥和西突厥兩支。東突厥在北麵,控製著河套。不久前差點兒打進長安的就是東突厥。從玉門關往西,都歸西突厥管。要想去天竺,必須通過西突厥的地盤。就算你膽子大,想去試一試,朝廷也不會放你出關。沒有朝廷發的過所(相當於通行證或護照),貿然西行,一到邊關就得被捉住押回來,那罪過可不小。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天下有那麼多的書,還不夠你讀嗎?”

玄奘再一次堅定地重申自己的決心:“為了學到真諦,就是粉身碎骨,我也決不回頭!”

郝仁驚愕地看著他,搖了搖頭:“沒看出來,你原來還這麼死心眼兒。好吧,誰讓咱們是好朋友呢。我來替你想想辦法。”

沒過幾天,郝仁領著一個高昌國(今新疆吐魯番縣)的商人來見玄奘。這個高昌人看上去和漢人沒有一點兒區別,連他的名字麴(qū)洪海,聽起來也是漢人的名字。

“我就是漢人。”麴洪海說,“高昌國大部分人都是漢人,是漢魏以來屯戍在西域的漢人的後裔(yì)。我們那裏說漢語,寫漢字,官製、刑律都和中土一樣。老百姓大多以種地和放牧為生。種的東西也和這裏差不多,無非是粟、麥、棉花之類。我們現在的國王叫麴文泰,前隋大業五年(公元609年)時,曾和先生麴伯雅來過中土,呆到大業八年(公元612年)才回去。現在還有一位健在的王太妃,姓宇文氏,是前隋的華容公主。高昌舉國上下都信佛,法師如果能光臨敝國,國王陛下一定會盛情相待的。”

郝仁說:“原來你們國王也姓麴,是不是你的本家呀?”

麴洪海笑了笑:“那要拐上好幾道彎呢,反正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玄奘問:“我如果要去天竺,該怎麼走呢?”

麴洪海說:“那要看法師是想走陸路,還是想走水路。若走陸路,就是從敦煌(今甘肅敦煌)出發,經鄯(shàn)善(今新疆若羌〔qiānɡ〕)、於闐(tián)(今新疆和田),過蔥嶺(今帕米爾高原)及吐火羅國(今阿富汗北部興都庫什山及阿姆河上遊之間),就可以到達北婆羅門國(今北印度)。如果走水路,出海後經真臘占不勞山(今越南東200裏海島)、海峽(今馬六甲海峽)、獅子國(今斯裏蘭卡),到達天竺國。不過,隻能在十一二月季風來時才能出海。”

玄奘想了想,說:“看來還是走陸路為好。”

麴洪海搖了搖頭:“這條路也並不好走。別的不說,路上必須穿過綿延千裏的沙海,一旦迷路就很難生還。我們經商的也隻敢結伴而行。法師千萬不可一個人冒險,一定要多邀幾個人同行。”

玄奘合十相謝。郝仁卻又給他潑涼水:“誰會願意和你同行?像你這樣死心眼兒的癡子,在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來年正月,秋元貞觀。

唐太宗李世民勵精圖治,埋頭致力於富國強兵,並不知道在他身邊還有一位玄奘和尚也正在埋頭準備自己的鴻圖大業,等待時機。

又是一個秋天。河南、陝西境內發生了嚴重的雹災、霜災,莊稼大麵積絕收,饑民遍野。一時間,每天饑民滾滾,如潮水般湧出長安城,各謀生路。

郝仁趕快把這個消息通報給了玄奘,說:“倔和尚,你有沒有這個膽子,混在逃荒的饑民中溜出長安?”

“這樣難得的好機會,我當然不能放過!我馬上上路!”

“那個高昌人麴洪海正好也要販貨西去,他說可以陪你到涼州(今甘肅武威縣)。

“這真是太好了!”

郝仁說:“涼州是西部邊陲(chuí)重鎮,現在的涼州都督李大亮可不是一般人物。話又說回來了,當今的皇上精明得不得了,他任命的刺史、都督,哪一個都不簡單。他把那些人的名字都寫在屏風上,每天看著,誰幹了什麼好事、壞事,就隨時記下來。皇上還不時派人下去明察暗訪,幹得好的就高升,貪汙失職的就嚴懲。這樣一來二去,誰敢不盡心盡力?我聽說李都督到任不久,正是心氣兒高的時候,對進出關塞的商民管得很嚴。你到了涼州,可別犯在李大亮手裏。能不能順利地溜出玉門關,就看你和佛祖的緣分如何了。”

玄奘深表謝意,說:“無論如何,我一旦踏上西行之路,就決不再向東邁一步!”

公元627年,二十八歲的玄奘混在逃荒的難民中,出了長安城,向西進發了。

千山萬水

麴洪海多次往返於高昌與大唐之間,路已經走得很熟了。玄奘跟著他先到了秦州(今甘肅天水縣),稍作停頓,然後前往蘭州。繼續西行,前麵就是涼州了。麴洪海與涼州都督李大亮有點交情,於是熱情地把玄奘引見給這位執法嚴明的封疆大吏。李大亮也久聞玄奘的大名,一見之下非常客氣,盛邀玄奘多停一段時間,設壇講經,惠我涼州。玄奘謙讓再三。正說著話,又有客來訪,卻也是一位和尚。李大亮笑著招呼說:“慧威法師,我看你還是及早收了你的講壇吧,免得出醜。長安有高僧到了。”他一指玄奘:“這位就是玄奘法師,佛門千裏駒。”

慧威喜出望外,眉開眼笑:“沒想到法師不計涼州偏遠,親臨傳法,這真是一方生靈的造化呀!法師如不嫌棄,就請到小寺暫住。法師若不在涼州講上一個月的經,我是不放法師走的。”

李大亮也開玩笑地說:“這好辦。我這就傳令給四城守衛,沒有我的手令,誰也不許放走玄奘法師。這下子他溜也溜不掉了。”

玄奘一看盛情難卻,隻好答應。

告辭出來時,麴洪海說:“法師準備多住一段時間,我的貨物卻等不及了,隻好先走一步了。我已平安把法師送到了涼州,也算不辱使命。希望法師西去天竺時,能取道我高昌國,我王一定會歡喜不盡的。”

慧威吃了一驚:“原來法師是要遠赴天竺的,失敬!失敬!”他隨即又歎了口氣,說:“當年,我也曾在佛祖麵前發過願心,要到天竺瞻仰佛跡。沒想到困難重重,一來二去,也就慢慢淡忘了。唉歲月蹉跎蹉跎:光陰白白地過去。,我今生恐怕是無法還這個願了。法師有此決心和毅力,實在令人佩服。”

玄奘還禮相謝。

他在慧威的寺中設下講壇,開講《涅槃經》、《攝大乘論》等。每次講經,台下都是人山人海。玄奘學識廣博,非一般僧人可比。他講起經文來深入淺出,旁征博引,往往語驚四座。來聽講的除了涼州城內的僧俗以外,還有路過這裏的西域商人。他們來了一批,又走一批,無不為玄奘法師的道行驚歎不已。他們繼續各自的旅行,也就把玄奘的大名向西越傳越廣。

玄奘想找一位天竺人進一步學習天竺語,便請麴洪海幫忙。麴洪海臨走時,介紹來一位卷曲胡子的天竺商人,說:“他叫烏葉,是別迦濕彌羅國(今克十米爾境內)人。”很快,進出涼州的人都知道了,有個長安來的玄奘和尚要去西天取經。

李大亮都督忽然再次把玄奘請去,這一回卻沒有那麼客氣了,一見麵就直截了當地說:“玄奘法師,你沒有過所,想從我這裏出關是絕對不可能的。你不用再多說什麼了。你已經觸犯了大唐的國法,按律應當把你立即抓起來,押解回京。不過,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和膽量,舍身求法,不愧是一代高僧。我且饒過你這一次。法師若願意繼續在涼州講經,就仍然是我李大亮的座上賓;若想回長安,我可以派人一路護送。總之,隻要法師不再向西一步,我一定既往不咎既往不咎(jiù):對過去的錯誤不再責備。。”

玄奘不動聲色地合十相謝,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等他走後,李大亮馬上吩咐手下人:“盯住這個和尚,他可不是個一般人物,沒那麼容易就死心的。”

玄奘回到寺中,開始收拾行囊。慧威無聲地跟了進來,隨手把門關嚴了,這才問:“法師準備這就動身嗎?”

“貧僧在此叨擾已有一月有餘,是該告辭的時候了。”

“法師是打算向西還是向東呢?”

玄奘遲疑了一下。慧威緊迫了一句:“出家人可從不打誑(kuánɡ)語。”

玄奘回答:“臨動身前,我已在佛前發下過誓願,寧可死在西行的路上,也決不向東一步。”

慧威說:“李都督既已有令,奘師怎樣才能繼續西行呢?”

“隻好冒險而為了。”

“奘師這一走不要緊,李都督日後知道是我放你西去的,還能輕饒了我嗎?”

“法師是李都督的朋友,我不會讓法師為難的。傍晚的時候我將出涼州西門,法師可以這樣告訴李都督,也可以現在就送我見官。”

慧威笑了笑,說:“那麼,請奘師跟我來吧。

玄奘仍然麵不改色,放下東西就走。慧威提醒他:“還是拿上行囊吧。”

兩個人出了屋,慧威卻沒有往寺院的大門走,反而向寺後走去。玄奘跟著他七拐八繞,到了一個偏僻的角門旁。遠遠地看見有兩個小和尚等在那裏,各自背著包袱。小和尚們見了慧威,一起施禮。慧威指著他們說:“這是我的兩個徒弟,慧琳和道整。”又轉而對兩個人說:“我的話,你們兩個都記住了嗎?一路上要好好侍奉玄奘師父。千萬小心。”

玄奘不解地看了看慧威。慧威說:“恕我年老體衰,不能為奘師親執鞍鐙(dènɡ)了。就讓我這兩個徒弟護送奘師一程吧。願法師早到天竺,早得真經!”

玄奘恍然醒悟,不禁眼眶發熱:“法師如此助我,不怕李都督日後怪罪嗎?”

慧威笑著說:“法師能夠遠赴天竺,舍身求法,老和尚相比之下已經慚愧不已。這件事最多被李大亮罵一頓,打一頓板子,沒什麼了不起的。法師還是趕快上路吧。菩薩保佑,一路平安!”

玄奘熱淚盈眶。

慧威領著他們出了角門,又說:“從涼州向西,經張掖,便到了瓜州(今甘肅省安西縣東)。慧琳和道整會引你去見瓜州刺史獨孤達。獨孤大人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個信佛的。他如果知道了奘師西行取經的宏願,一定會鼎(dǐnɡ)力相助的。”

玄奘再三拜謝。

三個人乘夜出了涼州。守門的認識慧琳和道整,知道他們是李都督的好友慧威法師的徒弟,也就沒有細加盤查。一路上,他們白天休息,夜間趕路,避開一切耳目,終於順利的到達了瓜州。